哥哥的那一巴掌，用了十足十的力气，我跌倒在地，脑袋嗡嗡的响。
“长安！你太恶毒了！让你反省了那么久，你竟然一点长进都没有！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哥哥抱着夏明月飞快的走了，我捂着脸，看到夏明月怨愤的眼神。
她的嘴唇，无声的告诉我：“你死定了。”
13
这一幕，跟当初毕业晚会上的回忆重合到一起。
一股难言的恐惧，从心底油然而起。
我又要被送到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去了！哥哥不要我了！
不！我不要再被送回去！
巨大的恐惧让我哭出了声，我跑过去，抓住了哥哥：“我没有推她！哥哥！你相信我！”
“滚开！她怀孕了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在杀人！早知道，我就该让你一直留在那个学校里！长安，我怎么会有你这么恶毒的弟弟！你怎么不去死！”
他甩开了我的手，和上一次一样，头也不回的离开。
脸很疼，脑袋里一直回想的只有那么一句话：“你怎么不去死？”
那句话，和学校里生不如死的日日夜夜重合在一起。
“哥哥，你不知道，我早就想过要去死的……”
撸起袖子，那上面密密麻麻的伤口，都是我曾活不下去的证明。
我站在窗口，那个项链被丢下去的地方，拨通了哥哥的电话。
“哥哥，如果我死了，你会愿意相信我吗？我没推她，是她拿了妈妈的项链。”
“那你就去死吧！”
电话那头，传来哥哥暴躁的声音。
坐在窗口，我丢了电话，认命的一笑。
眼前变得模糊，脑子空茫一片。
忽然，一阵狂风袭来，身子踉跄一下，不由自主的往后倒去。
我不疼。
那一切来的很快，没有觉得疼，反而前所未有的觉得轻松。
因为，我再也不会觉得疼了。
迷迷糊糊的，我想起妈妈去世后不久，我生了一场大病。
当时哥哥急坏了，日夜守在我的身边。
我常在睡梦中听到他的声音，感觉到哥哥的大手在轻抚着我的额头，一边又一边的叫着我的名字。
高烧醒来，我看到哥哥红着的眼睛，他哭了。
“长安，求你了，一定要好起来，别丢下哥哥。”
“哥哥只有你了，你若出事，哥哥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了。”
他哭红的眼睛逐渐变得扭曲，只剩下了后来那个冰冷又厌恶的眼神。
“你怎么不去死？”
哥哥，我要死了。
现在，你觉得开心吗？
为什么，哥哥他好像在哭？
我觉得自己在做梦，像是灵魂脱离了躯体。
我看到躺在病床上插满了管子的自己，还有坐在床边，红着眼的哥哥。
15
“病人现在的情况并不乐观，我们已经在尽力抢救，后面他是否能好起来，就要看他自己了。而且，就算活着，也大概率是脑死亡。”
哥哥的表情是空白的：“没有办法了？怎么可能呢？他才二十岁！他怎么会死？”
“病人虽然是从三楼层上跳下去的，但是他当时是头朝下，大脑严重损伤，我们已经尽力了。”
“不，不可能！”
“恒哥哥，你别难过。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不怪你。”
夏明月抓着哥哥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你还有我，还有宝宝啊。”
哥哥看着她，勉强的冷静下来：“你不是肚子疼吗？怎么过来了。”
“他出事了，我怕你伤心啊。长安他也太不懂事了，你不过说了他两句，他居然……”
夏明月还想挑拨是非，可哥哥冰冷的眼神让她没敢继续说下去。
“恒哥哥，你不会生我的气吧。我是想过去安慰他的，谁知道他非说我拿了项链，对我动手，我不知道他会自杀。”
“项链真的不是你拿的吗？”
“不是，你不信我吗？”
哥哥看着她，不知道在想什么，片刻的沉默后，轻轻的拍了她一下。
“回去休息吧。”
我以为哥哥是相信夏明月的，可是他把人劝走之后，却又打了电话。
“帮我查个事情，要快。”
16
哥哥在我的病床前呆坐了一会，什么也没有说。
就好像，我的事情带来的短暂的冲击，他又很快恢复了正常。
他回了家，没去自己的房间，却在我的那个小阁楼里待了很久。
我带回来的行李很少，几件换洗衣服，还有一个有点脏兮兮的小熊。
那是十岁的时候，哥哥送给我的生日礼物。
不是什么名贵的礼物，是妈妈带我们去玩的时候，在夹娃娃机里，我一眼看中的小熊。
夹了好几次都没夹到，妈妈便要带我们回家，我哭着想要，但妈妈说时间太晚了，还是将我拉走了。
可第二天，我在床头看到了这个小熊。
哥哥一脸骄傲：“我用了存钱款一半的硬币，总算抓到了。”
“哥哥你好厉害啊。”
“那当然，哥哥无所不能！长安要的，哥哥都会给。哥哥保护长安一辈子！”
我以为他忘记了，可哥哥拿着那个小熊，表情越来越崩溃。
17
哥哥没有再去看我，可他也没去看住院的夏明月。
夏明月打了很多电话，他总是借口工作忙。
他骗人，他根本没去工作。
他每日不知道做什么，总看着那个小熊发呆，他还从抽屉里找出了很多从小的旧照片。
有我们一家四口的，有我的，从小到大我们拍摄的照片都在这里。
那天下午，哥哥接到了一个电话。
“找到拿走项链的人了，他说是一个女人给了他巨额跑腿费。根据账户追查，是夏明月。”
“你别墅外的监控我也找到了，看到了那个项链是从窗户被扔下来的。我让人去附近找项链了，只是好几天了，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
哥哥的表情崩裂，勉强维持冷静。
“我知道了。还有件事，时间有些久，请帮我查清楚。”
哥哥整个人都有些崩溃了，他呆坐在地上，久久无法消化这个消息。
不知道此时的他，会不会想到，我跳楼的最后一刻，都在等他的一句“我信你”。
可他没有，那是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
18
哥哥反反复复的在看着我留下的那些东西，在他发现了我夹在小熊里的那些字条后，他彻底破防了。
“哥哥，我想回家！我好疼！哥哥！我的身上好多伤，好难看，好疼。”
“哥哥，我会死吗？我想吃东西，我想哥哥给我做的蛋炒饭。我已经被关在小黑屋两天了，好渴，好饿。”
“哥哥，你什么时候接我回家。我真的没有推她。”
“哥哥，你在哪？你为什么不爱我了，你为什么不要我了。”
“哥哥，好难受啊。我发烧了，老师让我站在冰水里，我好疼。”
“哥哥，他们拿针扎我的手，好痛啊。”
“哥哥，我差点死了。他们把我绑在电床上，我疼的吐了，差点呛死了。”
“哥哥，我不想去小黑屋了，好可怕，那个老师，我好疼啊。”
“哥哥，我真的没有推夏明月，你为什么不信我？”
“哥哥，你要怎么才能信我呢？要我去死吗？”
“哥哥，我是不是回不了家了？”
我看到哥哥的手一直在颤抖，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
他红着眼，发出了崩溃的痛呼声。
“长安，我的长安。我到底在做什么啊？我到底对我的弟弟，都做了些什么啊？”
19
哥哥在赶往医院的路上，接到了来自于他朋友的电话。
“你弟弟当年霸凌的事情，似乎却是另有隐情。时间隔得太久了，监控是找不到了。但是我们经过多方渠道，找了一些当时的学生还有学校里的工作人员。”
“据说之前你弟弟虽然跟夏明月关系不好，但是从没有对她霸凌的行为。大多数人都对你弟弟的评价不错，觉得他不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
“也是凑巧，有个在隔壁楼的同学拍到了视频，虽然有点模糊，但是，可以看出来，你弟弟没有推人，夏明月是自己摔下去的。”
哥哥没让人继续说下去，他挂断了电话，猛的踩了刹车，停在了路边。
片刻后，车内传出了崩溃的嚎啕声。
哥哥，你看，查清楚我的清白，并非难事。
只是，你从来都不愿意给我证明的机会，也不愿意去费心思去查罢了。
他在我的病房外站了很久，好几次想进来，可又生生的止住了脚步。
“你怎么了？为什么不进去？”
夏明月看着哥哥颓丧的样子，凑过去想要扶起他。
“我想看看长安，可是又没脸面对他。我不是个好哥哥，我他妈的该死，我不是人。”
“你说什么呀？长安是自己跳楼的，不是你的错啊。”
“闭嘴！”哥哥抬手，就给了夏明月一巴掌。
20
从前那个他视若珍宝的女人，现在，他看她的眼神里，也再没有半分温和的情愫了。
“你？你打我？”
夏明月捂着脸，一脸的不可置信。
“我不许你再继续诋毁我弟弟！他都已经这样了！还不够吗？贱人!”
“你在说什么呀。”夏明月委屈的哭了起来：“我什么时候诋毁他了，又不是我让他跳楼的，是他自己精神有毛病。”
“啊！”
夏明月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哥哥掐住了脖子，抵在了墙边。
哥哥的那双眼睛透露出的冰冷的杀意，似乎即刻就要将她吞噬。
“不许再说长安半句不好！你这个恶毒的女人！是你拿走了项链，是你用项链刺激长安，是你诬陷他推了你！”
“我没有。”
“你还狡辩！我已经找到监控了，还有当年毕业晚会上！长安根本没有推你，一切都是你的自导自演！你害死了我的弟弟！你这个凶手！”
21
哥哥用了十足的力气，夏明月刚开始还能挣扎，很快就被掐的流出了眼泪。
“你放开我……咳咳咳。冤枉啊。”
“我都看到了证据了，你还狡辩！你还我弟弟！”
“救命啊！”
眼看着哥哥已经失控了，夏明月慌得不行，开始叫救命。
如果不是刚好有护士路过，及时阻止了，哥哥或许真的就会这么要了她的命。
“你疯了，你疯了！什么你弟弟是我害的，当初难道不是你自己认定了是他推的人，是你要送他去的那个改造学校。后来，也是你自己对他吼，让他去死的。”
夏明月抚着胸口，喘着气：“你有什么资格把这个帽子扣在我的头上？如果他死了，你才是害死他的凶手！”
见哥哥知道了一切，夏明月眼看着暴露了，也不再伪装，直接跟哥哥撕破了脸。
哥哥身子一颤，夏明月的话，可以说是朝他的心口狠狠的捅了一刀。
“你闭嘴！”
哥哥想冲上去，夏明月警惕的后退。
然而，这个时候，我的病房里传来了不好的声音。
“不好，病人没有心跳了。”
哥哥也顾不得夏明月了，直接冲到了病房里。
22
“长安，别这样！长安，求求你了，你不能死！”
哥哥死死的抓着我的手，慌张无措的恳求着。
“都是哥哥不好，我错了！我不是人！我他妈真该死啊。我对不起你，对不起爸妈，长安，只要你醒过来，哥哥什么都愿意做。”
“长安，求你了，别丢下哥哥。我只有你了，你醒过来吧。我去死！我去死！你该好好活着啊。”
“常安，是我的错。我，我那个时候应该好好查的。可我太慌了，你喜欢我那件事，我没有办法面对。所以我才会，才会把你送走。其实我……”
后面的字，隐晦在他崩溃的哭声中。
夏明月趁着这个时候，已经落荒而逃。
哥哥被拉到了一边，崩溃的哭着，已然没有任何形象。
医生在抢救的时候，我很想说，求求你们别救了，我真的累了。
可是，或许是我还有什么没有做完的事情，我竟然被抢救了回来。
灵魂回到躯体，我醒来了。
哥哥不知道在我身边守了多久，看着憔悴又邋遢，没有一点生机。
在看到我醒来的时候，哥哥的眼睛又亮起来，似乎极为欣喜。
“长安。”
我抽开了被他抓着的手，默默的避开了他的目光。
哥哥的脸上写满了受伤：“长安啊，我……都是哥哥的错。”
“你看，项链哥哥找回来了，哥哥替你带上好不好？”
我摇了摇头：“我不配带，我不要了。”
哥哥面色灰败，紧握的手在颤抖。
“长安，别说这种话，是哥哥不配。你没做错任何事，都是哥哥眼瞎，相信了不该信的人，都是我的错。”
“对不起，长安，真的对不起！”
23
我垂下头，没有说话。
那句原谅，我说不出口。
“哥哥知道自己错的很离谱，你受了那么多苦，都是我的错。你不原谅没关系，哥哥只是想照顾你，补偿你。哥哥想要你快点好起来。”
哥哥变得无比的卑微起来，小心翼翼的看着我的脸色，可我一点都不觉得开心。
他日夜守在我的病床边，无微不至的照顾。
对我的喜好，小时候的记忆，他曾对我许下的承诺，那些我在慢慢忘记的东西，他好像又开始重新记起来。
他常常在我面前说起小时候的事情，说着说着，看着毫无动容的我，又红了眼。
回家的时候，夏明月住的痕迹已经被收拾的干干净净。
那个地方，恢复到了曾经我记忆中的样子。
我往阁楼走，哥哥拉住我。
“这个才是你的房间，长安，哥哥不会再让你受委屈了。”
我拿着我的小小的包裹，摇了摇头：“住哪里都行，反正，等我好了，我会自己打工挣钱，搬出去的。”
哥哥变了脸色：“为什么要搬出去？这里是你的家啊。”
我摇头：“不是的，这里是哥哥的家。我想要一个，不会随时可能被赶出去的地方。我不想再被送到那个地方去了。”
哥哥又红了眼，他在我面前跪下了。
“长安，不会再有那种事情发生了，哥哥保证。”
24
为了让我放心，哥哥带我去公证，将房子转到了我的名下，把所有的资产都给了我。
他看着我身上的伤，一一复刻在自己的身上。
哪怕鲜血淋漓，他苍白着脸却是笑着的。
“我在赎罪了，长安。我把你受的苦都受一遍，你会不会少恨我一点。”
他去接受电击的时候，吐了很久。
吐完，他狠狠的打了自己一巴掌。
“这么痛，我的长安怎么受得了啊。我真不是个东西。”
夏明月又来闹了一次。
“我肚子里的是你的孩子，你听你弟弟的挑拨不要我就算了。这孩子，你得付我抚养费。你凭什么把我住的房子收走了，还停掉了我所有的卡。”
“我弟弟的事情还没跟你算账，你还想跟我要钱？”
哥哥看到她就没有好脸色，直接将她往外推。
“给我滚出去，长安不想看到你。你也休想从我这里拿到一分钱。”
“呵，在我演什么兄弟情深，是你毁了他，他根本不可能原谅你，你们回不去了！”夏明月看着我冷笑：“长安，你知道吗？你被送到改造学院的时候，我劝过他去看你。可他说，你死在里面都是你活该……”
“够了！”
哥哥疯了一样的一脚踢在了夏明月的身上，将她扑倒在地，死死的掐住。
他杀红了眼，歇斯底里想要抹去的或许不仅仅是夏明月，还是曾经那个伤害过弟弟的自己。
“你这个虚伪的男人，你送走他，根本不是因为你恨他，是你不敢面对自己。你敢告诉他吗？你在夜里的梦话，你叫着他的名字，你也是个变态！”
“闭嘴！”
25
夏明月痛苦的挣扎着，鲜红的血从她的身下流出。
夏明月流产了，她疯了一样的要跟哥哥拼命。
可是，哥哥却冷漠的看着她被人拉上了车子。
那是曾经带我前往学校的车。
“长安受的苦，你也得受一遍。”
我的身体逐渐康复后，我开始回学校，把我断掉的大学生活接续上。
我认识了新的朋友，开始新的生活，在慢慢治愈自己。
可我没有回家，那里让我觉得难受。
哥哥每个月都会给我打很多钱，他说，他把自己挣的所有钱都给了我。
每次节假日，他都会小心翼翼的试探着问我回不回家。
大三的冬天，我接到了电话。
哥哥病危了。
病床上的他已经瘦骨嶙峋，看到我之后，虚弱的他挤出了笑容。
“我的长安，越来越帅气了，真好。”
“你怎么了？”
“我快死了，长安，可我还没赎完罪。我的长安什么时候才能原谅我？”
他向我伸出手，轻轻的抓住。
“夏明月她疯了，关到精神病院去了。我，也快死了。所有的资产，都是你的。”
他看着我，神色越发忧伤了起来。
“长安，我好想听你再叫一声哥哥。”
26
那天下起了初雪，雪花在窗外飘落。
我最后一次叫了哥哥，不知道他是否听到。
他再没睁开眼睛，只有眼角泪水滑落。
我看着那飞舞的雪花，记起十岁那年，我和哥哥一起堆着雪人，妈妈在旁边给我们拍照片。
那时候的我们，真美好啊。
我好怀念，只是再回不去了。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