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一世一双人?
我有些想笑,又有些想哭,姜淮月啊,真是可笑又可悲。
我仰着头看天上的雨丝,乌云遮罩,看了许久,等心情终于平复下来,皇上跟前近侍召我进去,我进了殿中。
皇上好像早就料到我会来,长了皱纹的脸,满是恨铁不成钢的恼火,当着我的面数落了一通太子,说他向来识大体,如今却被一个民女迷住了心智。
最后,询问我的想法。
我的想法?
若我坚持嫁给太子,只怕也不得他待见吧?何苦呢?
若我同意退婚,也会成为一桩笑柄,日后也不可能再找到门当户对的如意郎君。
曾经的他一见我眉头微皱,就会帮我摆平所有不顺心的人和事。
眼下他却让我进退两难。
现在的容钰,他不爱我,我此刻终于清楚地认识到这一点。
我向皇上行了个大礼,盈盈跪伏,郑重地,一字一顿地说道:
“如太子殿下所愿。”
我努力忍住不让眼泪掉下来,我是姜家嫡女,无论何时,我都该是仪态万方的。
眼泪,是失礼,是懦弱,是小家子气。
皇上下了口谕,我与容钰婚约取消,但也仅此而已,他没答应让那个女子当太子妃。
说到底,曲樱无论是家世样貌,还是才情德行,都担不起那个位置,她连侍妾都当不上。
嬷嬷照常叨叨,“小姐,您别伤心,太子殿下只是一时被
狐狸精迷了心。听说太医院的院首已经给他云游在外的师父去了信,请他师父回来给太子看病,老太医出马,太子的
失忆症,马上就能治好。”
“小姐,没有谁比您更适合当太子妃了,太子妃可是未来皇后,不是过家家喜欢就能立,太子过了这阵子冲动,肯定会回心转意的。您放心,那小贱蹄子以后撑死了也就是个妃。”
“小姐,哎哎小姐这嫁衣可不能剪,这是您绣了快一年才绣好的!”
嬷嬷抢过我手里的嫁衣,放到背后不给我碰。
我拿着剪刀,“这嫁衣是太子妃的规制,我用不着了,留着做什么?”
嬷嬷并不听我的,宝贝似地把嫁衣收了起来,她还对我的婚事抱有希望。
其实不仅是她,我的父母亲族,还有皇宫里的皇上皇后,都还抱有希望,觉得他可以回心转意。
毕竟容钰与我这么多年的情谊,说没就没,让人怎么能忽然接受。
可是,他们没有想过,即使容钰回心转意。
可我不会。
我放下剪刀,微抬了手,像是要捂着心口的样子,心一抽一抽地疼,脑子却清醒又坚定。
我与容钰再也回不到过去了,即使有一天他真的恢复了记忆,也回不去了,隔阂已经产生,就无法消弭。
我从小就被要求尽善尽美,我不会喜爱不再完美的人或事物。
譬如那件凤凰羽翼沾了血、脏了的嫁衣。
譬如太子其人。
没过几天,李河带着一队人来了相府,搬着一堆箱子,见到我,涨红了脸,很是尴尬。
“姜姑娘,殿下说既然一别两宽,东宫就不该留着姑娘送来的这些东西了,免得曲姑娘看了不开心。”
自我定亲起,母亲就叮嘱我要时常做些衣裳香囊,送到东宫和中宫,表现姜家嫡女的贤惠,这么些年了,陆陆续续送进宫的东西,也不算少。
看着那一个个箱子,有些刺眼,我苦笑,“太子殿下倒是想得周全。”
李河挠着头,不知如何作答。
我看着那些东西,忽然想起来好多旧事。
我满一岁时,抓周礼上,放着满桌琳琅满目的宝物没选,磕磕碰碰,踹掉了不少宝贝,从这一头,爬到了那一头,然后一把抱住六岁时的容钰。
满座的长辈高朋都被逗乐,开玩笑说我好会挑,挑了普天之下最贵重的抓周礼物。
从那时起,我就与容钰就牵绊至深,他实在是,占据了我前半辈子太多回忆。
许是我的眼神太过黯淡,李河迟疑地唤醒我,“……姜姑娘?”
我回神,目光一遍又一遍掠过那些旧物,良久,我说,“既然是一别两宽,就该太子亲自前来,才显得郑重。你回去吧。”
我转身,进了
姜府,没给李河喊住我的机会。
贴身丫鬟宝珠气愤不已,“小姐,你干嘛让他们抬回去,咱就是卖给别人,就是散给乞丐也不给他们啊!”
我摇头,“那些东西,大多有御用的标志,平民是不能用的。”
又过了几日,姜府的门再一次被人敲开,太子眉眼清冷,身后李河带着一队人又把那一队箱子抬了过来。
他看着我,没什么表情,“孤亲自来了,你可满意?”
太子站在门外,长身玉立,阳光洒在他月白的衣袂间,暖不透一身清寒。
我一敛衽,柔声,“见过太子殿下。”
然后依旧没放李河进门,眸光往后瞥了一眼,宝珠捧着一个册子匆匆赶来。
我望着太子,“姜府也有众多东宫送来的旧物,我已经着人连夜整理好了,殿下可一并带回去。”
随着我的话音落下,身后的大门缓缓敞开,显出里边一片大小箱匣,在李河一众人等惊呆的目光中,我接过宝珠手中的账册递给了太子。
太子终于认真看了我一眼,却没接,“孤不需要这些东西,你自行处理好了。”
我也不勉强,转手把册子又给了宝珠捧着,淡淡道,“臣女,其实也不需要殿下归还的这些旧物,不如找个地方,全丢了吧。”
然后在李河等人更加惊呆的目光中,我温婉浅笑,“丢到沄河,殿下以为如何?”
太子目光微动,许是不知道我想做什么,没有反驳。
相府的马车缓缓驶来,我向太子道,“委屈殿下暂时与我同乘一车了。”
他没说什么,上了马车,眸光落在车窗外。
我在离他最远的另一边坐着,也掀了车帘看车外街道,马车驶过闹市,缓缓朝前。
有人认出了相府的马车,越来越多人异样的眼光看过来,暗地里指指点点。
“看,那是姜家的马车!”
“姜家?”
“就是被厌弃的那个原来的太子妃家。”
零零碎碎的声音传来,我放下车帘,目光安静地落在裙摆上。
太子也听到了那些言传,回眸望着我,歉意地道,“孤不知道他们这样谣传,改天孤派人……”
我抬眸看他,“无事。”
一路无话。
到了地方,我下了马车,视野豁然开朗。
高崖壁立,草木丛生。
往下一看,沄水泱泱,浪涛翻滚。
这里,是沄河上游,悬崖之上,当初容钰遇刺落水的地点。
山崖上风很大。
长风浩荡,卷起我与他的衣袂,猎猎翻飞。
我凝视着太子的眼睛。
到这时候,我才发觉容钰生着一双桃花眼,只是天生多情的眸子,放在他身上,墨眸深处尽是无情。
从前他看我时有情,看别人时无情,如今他看别人有情,看我时无情,温和的神色之下,尽是冷漠疏离。我与曲樱之外的芸芸众生并无不同。
我捂着绞痛的心口,垂眸盯着地面,再度抬起头时,一滴晶莹的泪珠滚过脸颊,安安静静地滑落,留下几丝痒意。
我苦笑,「殿下,我从来教养严格,幼时在众人面前哭过一次,被罚抄了好几天书,还挨了手板。那时你心疼我,还给我讲了好多笑话,逗我开心。
「越长大,我越会掩饰情绪,只有在你面前,嬉笑怒骂,喜怒哀乐,都不用掩藏。」
太子临风而立,眼里不曾有半分心疼,只是有些不自在地道:「都过去了,何必再提。」
我眼泪越滚越多,宛如断了线的珠帘,散了开来,泪湿衣襟,声音也不自觉带了哽咽,「殿下,你真的,不怕有朝一日想起来过往,会后悔吗?」
他,「钰,从未后悔过。」
我掩着面,哭了多久,他便站了多久,倒是极有耐心。他向来是这样,行事不疾不徐,漫不经心,骨子里是冷漠无情。
哭了一场,我慢慢收住泪,不知从哪拿出来一把剪子,正是当日想要剪嫁衣,被嬷嬷挡住的那一把。
我敛了神情,「抱歉,让殿下久等了。臣女日后,会尽力控制住情绪的。」
我与容钰相识太久,人心都是肉做的,我并非铁石心肠之人,做不到说放下就放下。不过,每心痛一次,我就能放下一点,痛得越深,才越清醒。
早晚有一天,我可以释然面对他。
我让人打开箱子,拿起一块平安符,「这是臣女在殿下外出治水前,爬了几千阶石梯,去庙里为殿下求来的平安符。」
太子看着我。
我随手把平安符往山崖下一抛,「没用了,丢了吧,谁捡到,就算是谁的平安喜乐。」
太子眸间掠过惊诧。
我恍恍惚惚回了姜府,没过几天,太子带回一民女的消息传开来,又过几天,太子跪在皇上殿前,请求皇上取消同我的婚约。
太子喜欢上小医女,要与姜家嫡女解除婚约的消息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姜家其他女儿都不敢出门,怕一转身就被别人偷偷笑话。
我闷在闺房里,连院子都没踏出去一步。
母亲端着一碗红豆莲子羹走进来,愁得不行,“淮月,你最近都没怎么吃饭,先吃些东西吧?”
我摇头,“娘,我没胃口。”
顿了一会,终究忍不住询问,“太子还在皇上殿前跪着吗?”
都快三天了,今天又飘了雨,他身上伤还没好全,怎么受得住?
母亲顾左右而言他,我便知道,太子还在坚持跪着,逼迫皇上妥协。
接过羹汤,麻木地尝了一口,甜的,甜得恰到好处,我的心却很酸,鼻头也酸。
食不知味灌了一碗羹汤,让娘亲放心了些,我放下碗,下定决心道,“娘,我要进宫一趟。”
我娘没拦得住我。
到了殿前,远远看到容钰在雨中跪着,脊背挺直,长袍被打湿,不再飘逸如流云山岚。
我接过侍女手中的伞,走过去替他撑伞。
难得居高临下看着他,依旧是高鼻深目,俊美无双,却让我感到陌生极了。
他的脸色可真白,都这样虚弱了,还没放弃。
那股子心酸劲又上来了。
他瞥见我,没看我,依旧是目视前方,清清冷冷的语气,“姜姑娘,不必为孤打伞。”
我没动,他就往边上挪了些,挪进了雨里。
这般避之不及,让我有些难堪。
他以前,可是浅笑盈盈,说只娶我一人,一生一世,只我一个人的。
如今却在殿前跪了那么久,为了抛弃我,娶另一个姑娘。
我用尽全力忽视心头的酸涩,小心又期冀地询问他,“我退一步,让她当侧妃,你别跪了,行么?”
以曲樱的家世,能当太子侧妃已经是高攀。
他眉眼无情,不容置喙,“她是孤喜欢的姑娘,不能做妾。孤喜欢谁,必定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
一生一世一双人?
我有些想笑,又有些想哭,姜淮月啊,真是可笑又可悲。
我仰着头看天上的雨丝,乌云遮罩,看了许久,等心情终于平复下来,皇上跟前近侍召我进去,我进了殿中。
皇上好像早就料到我会来,长了皱纹的脸,满是恨铁不成钢的恼火,当着我的面数落了一通太子,说他向来识大体,如今却被一个民女迷住了心智。
最后,询问我的想法。
我的想法?
若我坚持嫁给太子,只怕也不得他待见吧?何苦呢?
若我同意退婚,也会成为一桩笑柄,日后也不可能再找到门当户对的如意郎君。
曾经的他一见我眉头微皱,就会帮我摆平所有不顺心的人和事。
眼下他却让我进退两难。
现在的容钰,他不爱我,我此刻终于清楚地认识到这一点。
我向皇上行了个大礼,盈盈跪伏,郑重地,一字一顿地说道:
“如太子殿下所愿。”
我努力忍住不让眼泪掉下来,我是姜家嫡女,无论何时,我都该是仪态万方的。
眼泪,是失礼,是懦弱,是小家子气。
我苍白着脸告了退,略微踉跄了一下,不着痕迹了稳住了步子,出了殿门,我找到李河问话,“太子是怎么回事?”
李河是去搜寻太子的人之一,我想要知道找到太子的全部经过。
李河见我肃着一张脸,不敢隐瞒,如实交代了当时的场景。太子掉下山崖,被山下的河冲到了下游,那里有一户民间大夫,小女儿二八年华,进山采药,发现了重伤的太子,拖回去救醒了过来。
那个姑娘,三月樱花盛开时生的,唤作曲樱。
太子失忆了,曲樱又对他有救命之恩,顺利成章喜欢上了那姑娘。
他们找到太子时,太子坚持要把那个姑娘一起带回来,还非要那个姑娘亲手喂药。
我的心一点点冷下去。
我恍恍惚惚回了姜府,没过几天,太子带回一民女的消息传开来,又过几天,太子跪在皇上殿前,请求皇上取消同我的婚约。
太子喜欢上小医女,要与姜家嫡女解除婚约的消息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姜家其他女儿都不敢出门,怕一转身就被别人偷偷笑话。
我闷在闺房里,连院子都没踏出去一步。
母亲端着一碗红豆莲子羹走进来,愁得不行,“淮月,你最近都没怎么吃饭,先吃些东西吧?”
我摇头,“娘,我没胃口。”
顿了一会,终究忍不住询问,“太子还在皇上殿前跪着吗?”
都快三天了,今天又飘了雨,他身上伤还没好全,怎么受得住?
母亲顾左右而言他,我便知道,太子还在坚持跪着,逼迫皇上妥协。
接过羹汤,麻木地尝了一口,甜的,甜得恰到好处,我的心却很酸,鼻头也酸。
食不知味灌了一碗羹汤,让娘亲放心了些,我放下碗,下定决心道,“娘,我要进宫一趟。”
我娘没拦得住我。
到了殿前,远远看到容钰在雨中跪着,脊背挺直,长袍被打湿,不再飘逸如流云山岚。
我接过侍女手中的伞,走过去替他撑伞。
难得居高临下看着他,依旧是高鼻深目,俊美无双,却让我感到陌生极了。
他的脸色可真白,都这样虚弱了,还没放弃。
那股子心酸劲又上来了。
他瞥见我,没看我,依旧是目视前方,清清冷冷的语气,“姜姑娘,不必为孤打伞。”
我没动,他就往边上挪了些,挪进了雨里。
他说要娶我,予我凤冠霞帔,不曾想到头来却食了言。
他跌落悬崖,失了忆,被一个姑娘所救。
他在殿前跪了三天,誓要同我退婚,娶那个姑娘为妻。
皇帝头疼不已,召我过去问我的意见。
我盈盈跪伏,努力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如太子殿下所愿。”
我与太子婚期将近,每天被嬷嬷按在闺房绣嫁衣,连看一眼天上一掠而过的麻雀,都要被叨叨半天。
“小姐,这天上的雀儿有什么好看的,您手里这凤鸟儿才是最金贵的。”
我手里,嫁衣上绣了一半的凤凰羽翼华美,傲气又灵动,绣了大半年,总算快完工了。
精致又完美的嫁衣,正如我这个人。
我是姜家嫡女,父亲在朝为相,祖父是曾经的太傅,家世显贵,而我,姜淮月,自然也是京城众多大家闺秀之首。
相应地,家中对我的教养也极为严格,琴棋书画,样样皆需精通。
自从皇上确定我为未来太子妃,父亲还特意请来宫里的嬷嬷教导我,嬷嬷真的好严格,等我当了太子妃,她就管不着我了,我要在东宫养一窝麻雀。
不过想到太子殿下,我又觉得,天天被按着绣嫁衣也不算什么辛苦的事了。
太子容钰,与我自幼青梅竹马,一同长大。
他是光风霁月,君子端方的谪仙人物。
身为皇上唯一的嫡子,容钰早早就被立为太子,按着储君的标准培养长大,礼乐射御书数,无一不精,神清秀骨,仁德宽让,备受朝臣百姓爱戴。
他是完美无缺的太子,我是完美无缺的未来太子妃,我们的婚约传遍大江南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没有人能料到,这样一桩郎才女貌的婚事,有朝一日,也会被搅黄。
我终于绣完嫁衣那一天,嬷嬷慌张地跑进来,说太子外出京城治水时,遇刺掉下了悬崖,已经失踪半天了。
我手一抖,针扎指尖,不小心滴了一滴血在凤凰的羽翼上。
情况危急,我自然没心思在意这一滴血迹,匆忙出门找父亲了解情况。
父亲安慰我,说悬崖不高,皇上已经派人去找了。
那几天,我几乎没睡一个好觉,从早到晚诵经祈福,希望太子平安无事。
许是絮絮叨叨吵到了菩萨的耳朵,一个月后太子才寻回来,听闻受了重伤,还没好全。
我欣喜万分,又心焦不已,顾不得像往常那样换上精致的衣裳首饰,从佛堂里出来,一身素衣便进了宫。
东宫我是常客,我甚至有皇宫宫门和东宫出入的令牌,我一路畅通无阻地到了太子殿前,却意外地被拦住了。
东宫的侍卫长李河拦住我,为难地说,“姜姑娘,里面血腥味重,您还是别进去了。”
他是个老实憨厚的人,说完自己忸怩了起来,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
我察觉到他态度有点不对劲,款款一福身,“李大人,我是太子未来的妻,他受了伤,我自然更要进去看他,我不怕血腥味,请你放我进去。”
李河实在扯不出什么理由继续拦我,一脸古怪地让开了。
我面上稳重,心重重跳了起来,一推门进去,却看到一个娇俏的姑娘正端着药碗,手中拿着汤匙,一勺一勺喂太子喝药。
我顿住了。
女子背对着我,没第一时间察觉我的存在,太子看到了我,抬眸望着我,满眼陌生和戒备。
“你是何人?擅闯东宫?”
他为什么要这样问我?他不记得我了吗?
我隐约有些心慌,依然保持着世家小姐的优雅仪态,柔声道,“太子哥哥,我是你的未婚妻,姜家嫡女,姜淮月。”
他却瞬间白了脸,没继续看我,急忙对着那个姑娘解释,“阿樱,我不知道她,我不喜欢她,你别误会。”
他问我是何人,他喊她阿樱。
亲疏立见。
一旁那个姑娘也看向我,我终于看清她的样貌,杏眼樱唇,眉眼干净得像个不谙世事的孩童,不及我貌美,却也别有一番俏丽佳人的意味。
看到我,她眼神有些黯然,低声喃喃,“原来你竟有一个未婚妻,”接着她无措地说,“我,要不我先出去吧?”
她把剩一半的药碗放到我手里,想走,却被容钰拉住了。
时序变迁,积雪消融,春风入京城。
我及笄礼的请帖已经送到了各个府上,祖父遗憾地说,太医院院首的师父,那个老太医,也是看着我长大的,不知他来不来得及赶回来。
按行程,是来得及在我笄礼前赶回来的。
奈何老太医倒霉,路上竟遇见了山匪,消息传到京城时,人已经失踪好几天了。
皇上派太子去剿匪,顺便把人找回来。祖父与老太医是至交,也催着我几位族兄去找人。
这些都没有影响我的及笄礼照常举行。
那天姜府宾客如云,贵女们围着我,帮我梳妆,宋双给我点上胭脂,满意地看着我,「姜淮月,我今天勉强承认你是满京城最漂亮的。」
我看着镜子里的人,明眸善睐,美而不妖。
我非要气她,「明天,后天,大后天,以后都是。」
接着我俩又暗地里斗起了嘴。
出了门,迎面碰上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宋双,「她怎么来了。你还给东宫发了请帖?」
我也疑惑,「没有。」
我让宝珠去打探,宝珠回来说,是安王世子带进姜府的。
我好久没关注过曲樱了,有些意外,「她怎么和安王世子搅和在一起了?」
宋双一点也不意外,「你怎么回事,成天闷在府里也不知道干啥,连消息都这么落后了。她不仅勾搭了安王世子,还勾搭了晟王呢。太子好像越来越疏远她了,加上忙,也没理会。」
我才不管她和谁勾搭,提着裙子继续走。
曲樱看到我,动作生疏地与我见礼。
看来她在京城待了这么久,还是学会了一些东西的。
宋双上下打量她几眼,变了脸色,冷声问,「你这身罗裙,哪来的?」
曲樱一身织金淡紫长裙,华贵又精致的裙子,惹眼极了,倒是比我这个及笄礼的正主穿得还招眼一些。
她被宋双冷声质问,有些害怕,支支吾吾地解释,「宫外一家成衣店送来的。」
宋双,「是太子让你穿的吗?」
曲樱不知所措,如实招来,「太子最近出宫去了,他不知晓。那家成衣阁送裙子来的时候,我以为,我以为是给我的……」
宋双的反应太大,我有些疑惑,我消息已经落后到,看不懂一件裙子有什么值得关注的吗?
于是我问出口。
宋双冷笑,「这件罗裙,是太子失忆前定制的,还问了我淮月喜欢什么样的,不许我透露口风给你。他想在你及笄礼上,给你个惊喜。」
我顿住。有惊无喜。
曲樱也惊了,涨红脸,「对不起,我不知道这件裙子是专门给你定做的。」
我还没说什么,管家匆匆忙忙经过,看到我,知会了我一声,说太子剿灭山匪时惊了马,撞到石壁上磕破了头,人已经昏迷过去。
说完他急忙去给里面我爹报信去了。
我爹匆忙出去了。
不管是曲樱,还是太子,都无法影响我的及笄礼正常进行。
太子重伤,被一群大夫围着抢救的时候,我在花团锦簇间,被一群和蔼可亲的长者围着,三加三拜,得长者赐美字——从曦。
曦,与月照应。
日月星辰,辉光耀我。世间阴霾,皆不可近。
礼成,我与母亲送别宾客,人都快散尽的时候,一骑白驹朝姜府狂奔而来,在门口急停住。
骏马扬着蹄子嘶鸣。
太子从马上下来,额头上缠着白色的纱布,似乎缠得很急,并不结实,都有些散了,血渗透了纱布,他的额前,他的衣间,落了星星点点的血迹。
俊美的容颜,由殷红的血点缀,平添了几分破碎感。
他踉跄了几下,疾步走来,走到我近前,却又畏缩了,小心地捏着我袖口的一角,好似怕我忽然消失。
幽深的眸子,连眼睛也不敢眨,凝视着我。
磁性低哑的声音,带着希冀。
「淮月,今天是你的成年礼。我……没有来晚吧?」
我抽回袖子,目光淡然,「太子殿下,及笄礼已经结束了,客人都快走光了,你来晚了。」
太子本就苍白的脸色,越发煞白。
他垂眸愣愣看着空了的指尖,颤着声,轻声:
「我头撞到石壁上的时候,忽然想起来许多旧事……我全都想起来了。对不起,淮月,我应该早点来的。」
我浅笑,「太子不必如此。您就算早来了,也不一定进得了我姜府的门。一开始,我就没给东宫送请帖过去。」
他僵在原地,半晌,好似没听懂我话里的意思一样,雾色氤氲的桃花眼,盯着我。
「没关系。淮月,你从一岁起,每一次生辰都是我陪你过的,往后,到你百岁,我都会一直陪着你。数十上百载生辰,差的这一次,我会弥补回来。」
一旁看热闹的宋双,幸灾乐祸地接话:「殿下难道是伤糊涂了,今天可是姜淮月的及笄礼哎,一辈子只有一次,和其他那些生辰能一样吗?错过了就是错过了,补不回来的。」
我有些不耐烦陪他在冷风里站着,「不需要,我这场及笄礼办得极好,不需要补。臣女还有事,先告退了。」
他慌了,想拉住我,又犹豫了一下,这空当间,宋双一个错步挡在了我身前,挑眉示意太子朝旁边看去。
「殿下,那才是您东宫的人。」
太子顺着她的目光,看到角落里还没走掉的曲樱,神色没什么变化,看到她身上的衣裙时,脸色忽然变冷。
「这是孤专门为淮月及笄礼准备的裙子,怎么穿在你身上?」
太子眉目冷沉,不自觉,便带出了一国储君的气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