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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什么时候还能再见到云华姑姑？”
我摸摸他的头。
“等你以后学精了学问，考入京城，就可以同你云华姑姑一起抓贪官、正朝纲了。”
武馆生意好，这日我带着三个孩子上街游玩，天已黑才归，回到家门口，发现了一大一小两个人影。
他们鬼鬼祟祟在我们家门口东张西望，谢辰已与我学了几个招式，他最先发现那两人，让我们躲到他身后。
“娘亲，看我的。”
他冲上去将那个小小的人影踢跪在地，又擒住了他的手。
而我刚准备施展身手同那男子过招，那男子疾步向我走来。
“阿盈！”
我没想到陆珩会这么快找到我。
借着明红的灯笼，我看清他的脸。
陆珩的鬓角竟生了白发，他变了许多，风尘仆仆的模样几乎叫我认不出这是几个月前那个风光恣意的新郎官。
而被谢辰擒住的那个小儿“哇”的一声哭出来。
“娘亲——”
是陆仪的声音。
陆仪发了力，反抓住了谢辰的手掌，也将他往地上按。
眼见谢辰的手满是被抠伤的红印，我情急之下，推了陆仪一把。
陆仪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有些气性的看着我，眼里满是不可置信，眼泪哗哗的流了出来。
“娘亲，你为何不帮仪儿，却帮这个不知来路的小野种！”
谢芙心疼的去吹谢辰的手，谢桉气得张牙舞爪道。
“你才是小野种！这是我们的娘亲，与你有什么干系，你竟然敢抓伤我哥哥……我，我和你拼了。”
谢桉气得口齿不清，上去就要锤打陆仪，而我听了，心中更像是点了一把火。
“谢辰是我的孩子，不是什么野种，你也不再是我的孩子，莫要再叫我娘亲！”
突然，“啪”的一声，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
是陆珩先给了陆仪一个巴掌。
然后他跪了下来，眼眶发红，声音都在抖。
“阿盈，我同仪儿有错。”
他转向陆仪，厉声道。
“陆仪，你本就不是你娘的孩子，你娘将你视如己出，我失了忆，可你却没有失忆！”
“为何你看不到你娘的好，反而与我一起伤害你娘。”
“给你娘亲跪下，认错道歉！”
陆仪流着泪，慌不迭的变换成跪的姿势，却突然涨红了脸，倒在地上。
从前他受了冷风，便会全身发抖，整个人呼吸急促。
所以我才会严格控制他的饮食。
而他可能是刚刚坐在了雪地里，恰好又有寒风，才来了症状。
陆珩看着他的模样，有些慌了神，他上去探陆仪的脸，已经有些烧热，便抓住了我的手。
“阿盈，从前你会随身备着仪儿的药，你快……”
我也慌了神，伸手去摸前襟，摸到一个粉色布包。
陆仪惨白的脸上布满泪水，他也急得来扯我的手。
“娘亲，仪儿听话，仪儿要吃药……”
然而我急忙将布包解开时，却愣住了。
只有一个小竹蜻蜓滚落在地。
谢芙来捡。
“娘亲，这不是我平日爱玩的竹蜻蜓吗？”
我忘了。
我哪还存着陆仪的什么药，这是谢芙每日要玩的小竹蜻蜓。
陆仪哭得更加厉害。
“娘亲，都是仪儿糊涂，才明白娘亲是对我最好的人，娘儿从前为了仪儿的风寒，亲手熬制药丸，夏天满头大汗，冬天都手都生疮了，还亲力亲为，娘亲从前待我那么好，我却一时受了蒙蔽，伤了你的心。”
他哭得好似骨头都要散了。
“娘亲，我……我是不是快死了？”
“你看看仪儿，好不好？”
他泪眼婆娑的看着我，企图唤醒我对他的怜爱。
从前他发高烧时，我几夜不合眼，他笑，我跟着他笑，他哭，我抱着他哭。
可他如今哭得撕心裂肺，我却心中再泛不起波澜。
我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费尽所有心力，所以才会被伤得这样透彻。
我再也没办法爱他了。
我道。
“前面转角有家医馆，陆珩，你将他带去找大夫吧。”
陆珩将陆仪送去了医馆，我则回到家中给谢辰上药。
不知是不是我眼里的心疼太过明显，谢辰摸了摸我的额头。
“娘亲别担心，我不疼的。”
我看着他忍住疼不哼出声的模样，总觉得他越来越像我。
心中一时酸涩得紧。
可谢辰却笑了。
“娘亲，我真的不疼。”
“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我比那个坏小孩好多了，我有一个这么好的娘亲。”
5
第二日，我看着院中，银装素裹。
昨日应是下了一夜的雪。
推开门想看看外面的景色，却发现陆珩就站在门外，他眉眼布满风霜，嘴唇发紫，不知是不是也站了一夜。
见我出来，他双眼陡然亮起来。
“阿盈。”
雪下的声音太大，他这声几乎低不可闻。
“我错了。”
我没有理会，转过身准备关门。
陆珩伸手挡住了门，他的手就这样被夹在那，肉眼可见的红起来。
“放手。”
陆珩声音哑了许多。
“我不放手了，阿盈，这次我再也不会放手了。”
“我知道错了，在失忆前我就已经喜欢上了你，我费尽心血想让你怀上孩子，我想通过那样的方式留你在身边，不想同你和离，这才去剿匪，失了忆。”
“失忆后，我只有与沈灵兰的记忆，所以我努力想要自己去爱上她，我拼命控制自己远离你，可当我把你放妻书给你的时候，我感觉心都缺了一角。”
“我现在什么都想起来了，以后你觉得我哪里做的不好我可以改，我可以用一生来补偿你，你同我回去，好不好？”
几乎带着呜咽祈求的声音。
我曾以为，如果某日陆珩向我袒露真心，我会感动到一辈子都要陷进去。
可现在，我的心底泛不起一丝波澜。
我对上他的眼睛。
“我若是同你回去，那沈姑娘要怎么办？”
陆珩红了眼。
“我没有同她大婚，我也不会娶她，不，以后我再也不会见到她！”
“阿盈，你原谅我好吗？”
我轻叹了口气，苦笑了下。
“那我死去的孩子怎么办？”
“我原谅你，他能原谅你吗。”
陆珩的脸色一点点的苍白起来。
“孩子，什么孩子？”
我看着他，嘴唇微弯。
“我们本来有一个孩子的。”
“可就在你陪我去祭奠爹娘的那日，沈姑娘给你传了信，说身子不适，你甩开我就走了。”
“这一甩，我们的孩子没有了。”
“吱呀”一声，陆珩抽回了手。
他的脸色惨白，眼神空洞得像一具躯壳。
陆珩捂着胸口，竟一口鲜血吐了出来，那血溅在雪地上，触目惊心。
寒风轻弄，我关上了门。
那之后，平静了很长一段时间。
快到年底，武馆关了门。
除夕那日，三个孩子在家中玩雪，而我去街上给他们置办衣裳。
正准备回去时，眼前一黑，有人捂住了我的口鼻，我失去了意识。
6
再醒来时，我躺在了“王府”里。
准确来说，这又不是王府。
这府内的布局同王府无甚区别，甚至床幔上的花纹也与我原来在王府所住的房间一模一样。
可从江南回京城，坐马车最快也需要半月。
我绝不可能昏迷了半个月这么久。
“喜欢吗？”
我回过头，是陆珩。
他穿着那件我从前最喜欢他穿的白衣，笑着朝我走来。
“我为你打造了一座与京城一样的王府，这里满是我们的回忆，你看看，这床幔上的花纹是我最喜欢的，东边放着的瓷瓶，你从前最爱用它来插花……”
我打断他。
“我不喜欢。”
“我要回去，我的孩子还在家里等着我。”
陆珩嘴角带着笑意，笑得让人心中发颤，他来握我的手。
“你不喜陆仪，我将他送回京城了。”
“沈灵兰我叫人送去岭南了，她也再不能来打扰我们。”
“你可以将那三个小孩接来，我会将他们看作亲生孩儿。”
“若是你愿意，我们还可以再有一个孩子。”
我气息一滞，推开他。
“我现在只想要自由，不愿再同你有任何瓜葛。”
空气一时静默。
陆珩冲上前来，从后面抱住了我，他双目发红，双手将我禁锢得动弹不得。
“阿盈，这些日子我去了寒山，我跪满了寒山的一千层台阶，我去为我们孩子超度了。”
“我还为他抄了好多好多经书，高僧说他会原谅我的！”
“你也原谅我，好吗？”
陆珩的行状几乎有些疯魔。
我摇摇头。
“陆珩，你放开我，我已经不是你的妻了。”
“离开的时候我从来没有怨过你，怪过你，可你若将我强留在身边，我只会厌恶你，我毫无保留的对你付出五年，也毫无保留的将真心给过你。”
“你别让我厌恶你，好吗？”
陆珩痛哭出声，将头埋在了我脖颈间，泪水灼人。
“那放妻书不是我写的，做不得数，只要我不同意，你便一日是我的妻！”
“你厌恶我吧，怎么样都没关系，只要可以将你留在身边。”
我就这样被囚禁在这座“王府”里，陆珩说已经派人去照顾谢辰他们。
白天陆珩喂我喝水吃食，我不吃，夜里他想搂我睡觉，我一次次的推开，他同我说话，我也不理。
直到三日后这个房里的一场大火。
这场大火是我放的，我想借着守卫灭火的时候逃离这里。
可当我爬上这座府中的院墙时。
我听到身后传来一片焦急的声音。
“王爷，火势太大了，您不能进去啊！”
紧接着，是陆珩的怒吼。
“别拦着本王，阿盈还在里面，本王要去救他！”
“她若是死了，本王绝不会苟活！”
我回过头，下人们死死的架住陆珩，陆珩正要往火海里冲，他双目猩红，眼里抱着赴死的绝望。
那座房子已火海吞噬，若我真在里面，恐怕已尸骨无存。
陆珩不是为了救我，他是想同我一起死。
他真是阴魂不散，死了都还不放过我。
我翻身下墙，唤了一声。
“陆珩。”
陆珩回过头，泪水倾涌而出，他几乎是飞奔过来，抱住了我。
他害怕得全身都在颤抖，轻声哽咽道。
“好险，我以为又一次要失去你了。”
陆珩曾在剿匪被亡命之徒围困，也曾在战场上性命攸关，都没有这么害怕。
如今抱着他的妻，连害怕都说得轻声。
7
陆珩怕我再做傻事，不敢再囚禁我。
我出府后第一件事便是回了家。
一回家，三个孩子抱住我的腿哇哇大哭。
谢辰抹着眼泪。
“娘亲，你不在的日子，我有好好照顾弟弟妹妹，只是我们真的好担心你……”
谢桉抖着肩膀，似乎更加懂事了些。
“我以后绝对同娘亲好好学习武功，这样才能保护娘亲！”
谢芙更是哭成了小花猫。
“娘亲，芙儿再也不要离开你了。”
我抱住他们，也忍不住抽泣。
“娘亲也不会再离开你们。”
年已经过去，我的武馆再次开了张，陆珩为了留在江南，放弃了王爷的地位，竟跑来我的武馆打杂。
他不要银钱，只要跟在我身旁。
久而久之，旁人都说。
“谢家武馆里，来了个傻的，每日在武馆中洒扫帮忙，只为了天天能见上谢姑娘一面。”
刚开始的时候，他没做过活，总是越帮越忙。
武馆里的下人指着他的鼻子骂，就连谢辰见了，都要指责他几句。
可他堂堂王爷，不但没生气，还去请教那些下人怎么做活。
他有许多银钱，给得那些下人们乐开了花。
三年过去，我的武馆生意越做越大，赚了不少银子。
我用这些银子开办女子学堂，开办孤儿所，为的就是能让更多像我一样身世的女子、像谢辰他们那样的孩子，往后能靠自己的本事，能有枝可依。
谢辰已经到了会试的年纪，他在会试中一举夺魁。
而谢桉武功日渐精进，说他日后想当保家卫国的大英雄。
谢芙受了云华的影响，把她当成榜样，立志要与她一起探案。
陆珩仍然跟着我，我虽还是不愿搭理他，他却乐此不疲。
云华来了江南，她此刻看着陆珩跟在我身后的模样，笑弯了腰。
她拍拍陆珩的肩。
“傻哥哥，继续努力呀。”
陆珩正在缝补我练武时所磨破的衣裳，听到这话，看向我，满心满眼的温柔。
“阿盈，这次我绝不会放手了。”
我充耳不闻，朝天望去。
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一切都将往更好的方向前进。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