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沐沐看我的眼神心虚又透着古怪。
很快,她又雀跃起来。
我知道她在高兴什么。
早在一个月前,他们就商量好。
在她十八岁生日这天,自驾游一周。
我按着翻腾的胃,尽管身体不允许,可还是小心翼翼地升起一丝奢侈的期待。
期待他们能说一句,一起走吧。
可我等了许久,等到桑子宸鼓着腮帮子走过来,理所当然地说,“我们的行李有点多,车坐不下了,这趟,你就先别去了。”
妈妈面露尴尬,“桑瑜,往后的假期还有很多,到时候爸爸妈妈再带你出国旅游。”
桑沐沐探出脑袋,笑嘻嘻的,“姐姐,我们要去的地方也是乡野,你从小在农村长大,应该已经看腻了吧。”
脑部的痛感,在瞬间撕心裂肺拉扯起来。
疼的我满嘴血腥。
我很想哭,可我如果哭了,他们又会不开心吧。
我不敢张嘴,怕吐出血来,只能狼狈转身,回到自己房间。
门关上的间隙,我呕出血,听见桑沐沐的哭声,“都怪我,要不然还是我留下,让姐姐跟着去吧,毕竟她才是桑家的女儿。”
爸爸怒不可遏,“小小年纪就知道耍手段甩脸色争宠,自私自利,我宁可没这种女儿。”
哥哥咬牙切齿,“干脆把她送回去算了,受够了一天到晚死装,明明吃的就是维生素,真以为自己演八点档苦情戏。”
妈妈失望透顶地叹气,“等回来再商量吧,乖女儿,别难过,妈妈怎么都不会丢下你的,你永远都是妈妈的宝贝。”
06我靠着门。
笑着闭了闭眼。
也好,从来不曾拥有过,自然也不会担心舍不得。
这样走的时候,也能轻松点。
楼下传来汽车发动的声音。
我踉跄走到窗口。
妈妈和桑沐沐亲昵地挨着肩,哥哥拖着两个粉红色的大号行李箱,压入已经堆满行李的后座和后备箱。
把后排所剩不多的空间挤的刚好容下两人。
桑沐沐说了什么,哥哥笑着捏了捏她的脸。
几人说说笑笑地上了车。
随着尾灯远去,再也看不见。
也成了我永远追不上的背影。
我垂下眸,眼底湿热。
枯瘦如柴的手颤抖地打开床头柜上破旧的笔记本。
记录最后的话。
“爸爸妈妈,啊瑜可能等不到你们爱我了。”
“你们迟到太久了,所以,啊瑜不等你们了。”
“也不想要你们了。”
“弄脏了你们的家,很抱歉。”
身子一点点往下滑。
芒果过敏窒息的痛感让我仿佛沉溺深海,我大口呼哧着。
耳边蜂鸣不断,脑癌晚期的病症也跟着爆发。
在过敏的刺激下,仿佛被设置好时间的炸弹终于爆裂。
我没有疼多久,很快陷入空茫。
07眼前模糊晃动着人影。
我听到熟悉的声音在低声哽咽。
“啊瑜。”
温热的手掌握住了我晃动的手。
“是我,温博。”
我顺着声音看过去,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
温博垂着脑袋,极力克制情绪,“过敏休克,提前诱发了并发症,已经压迫了视神经。”
“他们不知道你的病,连你芒果严重过敏都不知道吗?”
他咬着齿根,“他们根本不配做你的亲人。”
我笑着晃了晃他的手,“没事的,我已经不在乎了。”
“谢谢你,又救了我一次。”
温博的呜咽声断断续续,“要是能真的救你就好了。”
我心中怅然,他是真心对我好。
我怎么舍得他难过。
“别难过了,最后是你陪着我,我很开心。”
我的情况已经做不了手术,温博给我买了帽子也买了假发。
我看不清了,也听的模糊。
他每天都会不厌其烦地帮我打扮。
我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很丑。
可他很会哄人,总会变着花把我夸成绝世大美人。
我被逗笑了,他却躲起来偷偷哭了。
08笑笑闹闹的一周时间,我已经下不了床。
身体像急速干涸的溪流,在慢慢皲裂。
可我的视线好像回光返照,又好了些。
意识混沌的时候,我接到了桑子宸的电话。
我听不太清他说的话,哪怕开着扩音。
“哪儿,滚……远点,死……外边……”一句话,只能搜罗断断续续几个字。
勉强拼凑了意思。
我礼貌回复,“好,我都听您的。”
挂了电话,我正要放下手机,置顶的家人群弹出消息。
桑沐沐发了一张照片。
前几天天气好,我难得有点精神。
换上亮色的裙子,带上温博买的假发。
请他在医院楼下的小公园给我拍了两张照片。
我灰扑扑了半辈子,希望墓碑上的照片能有点色彩。
温博帮我整理假发的时候,被捕捉了下来。
桑沐沐:姐姐一周都不在家,不会一直和这个男生同居吧?
哥哥:亏我因为过意不去给她带了礼物,才十八岁就和男人出去同居约会,让她死外面算了。
爸爸:我现在就去把人找回来送回山坪村,老子就当没生过这种下贱女儿,脸都丢光了。
妈妈:哎,真是造孽啊,为什么会生出这种恬不知耻的女儿,她就不能学学沐沐的乖巧懂事嘛!
我默默叹了声气,知道他们是想发在另一个家人群。
那个没有我的家人群。
但,桑沐沐是故意误导的。
她想让我看见。
可我一个将死之人,真的没有心力再去计较了。
我的快乐少一秒是一秒。
我已经很久没记起他们了。
我的爸爸妈妈还有哥哥都愿意送给她了。
为什么只剩下几天了都不肯放过我。
09先找来的是桑子宸,我正睡着。
这几天痛的越来越频繁,任何药物对我来说,都已经起不了作用。
我很珍惜能睡着的时间。
桑子宸把我拽起来的时候,我就像尾脱水的鱼,被轻而易举顺到了地上。
额头撞到了床头柜上,磕出了血。
血一出,就开了闸。
糊满了脸。
他被吓了一跳,触电般缩回手。
仿佛在怀疑,自己刚刚真的用了这么大力气吗?
“你,你怎么回事,怎么瘦成这副鬼样子?”
“又在这里死装什么,我根本没用什么力气。”
“还用血包,你恶不恶心,赶紧起来跟我回家。”
我按着额头,想站起来,却力不从心。
身体脆地像纸片,站不起来,也拉不开表情。
温博拿着两本书进来,见我坐在地上,满脸的血。
他惊的瞳孔一缩,二话不说撞开桑子辰,将我小心抱起来,急着大喊医生。
桑子宸怒气冲冲而来,却被眼前蜂蛹而入的医生震的措手不及。
直至被推出门,他都满脸茫然。
茫然中,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悄悄冒出。
他没有走,在门口踱步许久,一直等到温博出来。
迎面接了他重重一拳。
桑子宸鼓着胀痛的腮帮子,认出温博是照片上的人。
红着眼反击,“就是你这个人渣勾引我妹妹。”
温博一脚踹在他腿膝上,“你妹妹?
你他妈哪门子妹妹,你妹妹不是只有桑沐沐一个吗。”
“桑瑜是什么很贱的东西吗?
你们想要就接回来,不想要就丢远点。”
桑子宸半跪在地上,还在叫嚣,“是她自私,是她不知足,是她一天到晚嫉妒沐沐,排挤沐沐,我们对她够好 了。”
他往里看了眼,笃定地嗤笑,“看看你们摆的这阵仗,戏不错,让她现在出来跟我回家,我就不跟她计较了。”
温博定定看着他,眼神郁沉,只说了一个字,“滚。”
“你他妈说谁……”话头停滞,病房门打开。
医生出来,遗憾地摇摇头。
“准备一下后事吧,也就这几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