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她爹,你倒是说句话,招娣的亲事咱们该咋办。”
“说啥?王家和钟家她哪家都不愿意嫁,俺总也不能拿刀逼着她嫁过去。”
“可是钟家的人快来了,王家也等着咱们家招娣回话,一直拖着不是个办法啊。”
“要俺咋办?去喊招娣起来。”
“小点声,俺三更天起来上茅房,招娣屋里还有动静,俺估摸着昨儿夜里又偷偷哭呢。”
……
宋招娣,一九四五年八月十五日,日本宣告投降的当天傍晚出生。
一九六三年考上滨海师范大学,是小宋村第一个,也是唯一一名大学生。
一九六三年,初秋,宋招娣带着村里、镇里以及县里奖的钱和她娘前往滨海市。
下车后,娘俩没去滨海师范大学报道,而是先向一处筒子楼走去。
正当晌午,筒子楼上上下下弥漫着各种饭菜香。宋招娣仔细对比手里的地址,又看到门上有个“钟”字,冲她娘点了点头。
随即,宋母抬手敲门。
片刻,门敞开,五十岁上下,面色红润,嘴角含笑的妇女出现在宋家母女面前。宋母扬起笑脸:“表姐。招娣,快喊人,这个就是你表姨赵——”
“你怎么来了?”赵银眉头紧皱,闻到鱼腥味,往后退了退,满脸厌恶,打断宋母的介绍。
宋招娣脸色微变,准备解释。赵银再次开口,极其不耐烦:“我这会儿正忙,没工夫招待你们,有什么事回头再说。”
宋母的脸刷一下通红,异常尴尬。
宋招娣留意到筒子楼里正在做饭的人都往钟家这边瞅,抓住宋母的胳膊:“娘,咱们走!”
宋母踉跄了一下,扭头发现闺女神色不佳,胸口隐隐发闷:“那,表姐,俺们回去了。”
从筒子楼里出来,宋母看着麻袋里裹着的两条干鳗鱼,脸色极为复杂:“本想给你表姨,唉,闺女,你带去学校。”
“我身上有钱,赶明儿学校还给我钱,你带回家自己吃。”宋招娣回头看一眼筒子楼,忍不住咬咬牙,“以后别再跟她家来往。”
宋母:“说啥傻话,再怎么说也是你表姨。”
“那俺不说!”宋招娣一个姑娘家到滨海市上学,第一次离家百里地,整个小宋村的人都不放心。
宋母想到她姨的闺女改嫁到市里一户姓钟的人家,便找村里人换两条大鳗鱼,希望表姐看在鳗鱼的份上帮她照看一下宋招娣。
宋母听着声音不对,扭头一看闺女眼眶微红,想哭却强忍着,鼻头一酸:“是爹娘没本事,害得俺闺女跟着俺——”
“是的,没能摊个好亲戚。”宋招娣打断母亲的道歉。
宋母顿时哭笑不得。
宋招娣哄好她娘,心里却沉甸甸,表姨赵银看见她们像看见蛆虫似的表情始终挥之不去。
入学半年,被海风吹得黝黑的皮肤变白,圆脸大眼高鼻梁,长挑身材的宋招娣没了土气,抿嘴一笑,梨涡若现。回到家中,宋招娣迎来全村人夸赞,无外乎上了大学果然不一样。
一九六四年,正月,过了个好年的宋招娣气色更佳,回到学校里,宋招娣也成了滨海师范大学里的一道靓丽风景。
没过多久,便有胆大的爱慕者偷偷找宋招娣搭话。
宋招娣对男同学的示好丝毫不感兴趣,无意中从同学口中得知对方家境殷实,还有海外关系。表姨厌恶的模样再次浮现脑海时,暗暗发誓要成为人上人的宋招娣接受了对方示好。
一九六六年,开春,大三的下学期,宋招娣觉得跟对方相处有两年了,感情极好的两人论及婚嫁,宋招娣满心雀跃打算放暑假就带对象回家,对方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
多方打探,宋招娣才知道她对象家庭成分有问题,怕“红小兵”查到他家,一家人偷偷搭船去港城了。
对象逃跑,宋招娣异常难过,又怕学校里的“红小兵”查到她和对方是男女朋友,一九六六年五月初,学校一停课,她便以帮家里收稻谷为由跑回小宋村。
此时宋招娣所在的红崖镇上的高中也停课了,宋招娣提前回村倒也没人怀疑。宋母倒是察觉到闺女神色不对,没等她理出头绪,就有人给宋招娣说亲。
宋招娣刚失恋,没心情跟别人处对象。碍于男方的叔叔是镇领导,宋父不好得罪,便说宋招娣还没毕业,婚事等她毕业以后再说。
对方父母认为宋家看不上初中没毕业,在工厂上班的儿子,非但没生气还觉得正常。毕竟宋招娣是建国后十里八村唯一一名大学生。托媒人去宋家提亲时,根本没指望宋家会同意。
男方的叔叔也觉得侄子异想天开,知道他被宋家拒绝,就说侄子癞想吃天鹅肉,自然也没去宋家说和。
一九六七年,暮春时节,全国大学都已停课,上面又提倡知识青年下乡锻炼,红崖镇也迎来首批下乡锻炼的大学生和高中生。
宋招娣也不可能再回城,架不住儿子央求的王家父母再次托人去宋家提亲。还曾提到一旦宋招娣嫁到王家,他们就找关系把宋招娣安排到镇上教书。
宋招娣有些犹豫,不过,她着实看不上王家人,便没有松口。
宋父宋母也不舍得逼打小聪明,长大后居然考上大学,给家里争光,如今还在村办的小学里代课,能给家里赚工分的小闺女。
宋家以招娣还小为由再次推了王家。王家也看出宋家不想跟他们结亲。
王得贵在镇上碰到宋招娣一次就对其念念不忘,发誓非她不娶。王家父母为了儿子,去求王得贵的叔叔出面。
一九六七年九月十日,周日,王叔叔骑着二八自行车前往小宋村。
村民看见他就笑,纷纷问是不是来给王得贵说媒。
王家叔叔老脸通红,想继续走又怕村民觉得他落荒而逃,便下车说他只有一个侄子,偏偏非宋招娣不娶,他也没办法,只能亲自跑一趟。
村民告诉王得贵的叔叔,宋家来客人了,是宋招娣的表姨,从滨海市来的。
王家叔叔不相信这么巧,推着车子到宋家门口,听到从里面传出来的普通话,透过门缝往里面看了看,有个女人衣着还挺好,不像是村里人。王得贵的叔叔见状,也就没进去,直接推着车子走了,打算改天再来。
赵银早年死了丈夫,就改嫁到滨海市钟家。刚嫁到钟家时,赵银对两个继子很好,后来怀孕了也没亏待钟家两兄弟。待她生个儿子,一出月子就把钟家兄弟赶去公公婆婆家,什么叫翻脸无情,钟家两兄弟算是切身体会到。
俗话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钟家两兄弟正长身体的年纪,被继母赶到爷爷奶奶家,因爷爷奶奶工资不高,两兄弟不敢敞开肚皮吃,经常半夜里饿醒猛灌水。
一年后,十六岁的钟家老大去国营服装厂当学徒,没有多少工资,好歹兄弟俩不用勒紧裤腰带,半夜里起来猛灌水。而钟家老二也争气,得知上大学不要学费,学校还给钱,挑灯夜战考上滨海海洋大学。
收到通知书那日,赵银终于想起这两个继子,随即把钟家兄弟接回家住。可惜,钟家兄弟早已被后娘伤透心。
在家用过晌午饭,两兄弟再次回到爷爷奶奶家。
钟家出个大学生,即便还没去学校报道,以前瞧不上钟家兄弟的人都带着东西去钟家道贺。
没过几天,还有人要给钟家老大说亲。不过,钟家老大跟他爷爷奶奶挤一个屋,娶了媳妇也没地方住,便全部回绝。
后来钟家老大用自己攒的钱和钟家老二在学校里省下的钱在街角买块地,盖三间泥瓦房,房子落成才请别人给他介绍对象。
钟家老二有出息,托了弟弟的福,钟家老大结婚那天亲戚邻居都带着礼物或者钱去道贺,包括狠心肠的赵银。
可惜,钟家老二依然不喜欢这个继母,毕业后就前往申城,离家远远的。
大学生在军队里可以说凤毛麟角,因此钟家老二一入伍便是海军少尉。
赵银看着继子穿着军装回来,不敢苛待钟家老大,也不敢找老大一家麻烦了。面上笑嘻嘻,心里不断诅咒钟家老二死在战场上。
也许是赵银的诅咒生效,钟家老二的媳妇横死街头,撇下三个孩子。
钟家老二是个军人,没法照看孩子,把三个孩子放到大哥家。钟家老大愿意帮弟弟看孩子,可是他们家还有俩孩子。
钟家爷爷奶奶已去世,公公婆婆不可能帮着看孩子,钟大嫂一人看五个孩子,根本照看不过来。心有余而力不足的钟大嫂建议小叔子再娶。
钟家老二没意见,只是担心没人愿意嫁给他,而愿意嫁给他的人又照顾不好仨孩子。
这事不知怎么传进赵银耳朵里,赵银就跟钟大嫂说她有个人选,只是不知道有没有嫁人。
钟家大嫂不信继婆婆能干出什么好事,可是别人一听老二有三个孩子,想都没想就摇头拒绝,导致钟大嫂只能把希望寄在狠心肠的继婆婆身上。
随后,赵银带着几斤青菜、一斤梨,一斤炸果子和半斤猪肉去小宋村说亲。
宋招娣依然没忘记四年前,她和她娘去钟家时,赵银有多瞧不起她们,也觉得赵银此次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什么好心。
乍一听赵银来了,宋招娣都没收拾一下,围着粗布围裙就从厨房里跑出来。
不去村里小学上课的时候,宋招娣就帮家里干活,跟她娘一起到海边捡海瓜子。整日里风吹日晒,回家一年多的宋招娣又变成又黑又瘦的土妞。
赵银打量宋招娣一番,很是满意,紧接着说她给宋招娣说门亲事,不是外人,是她第二个继子。
钟家老二是大学生这件事,宋家人听亲戚说起过。宋母估摸着钟家老二的年龄,就问他快三十岁了,怎么还没结婚。
赵银说结婚是结婚了,婆娘前些日子死了。
宋母不算顶聪明也不傻,没有问钟家老二有没有孩子,而是问娘死了孩子咋办。
赵银心里咯噔一下,以为表妹知道老二有孩子,尴尬地笑笑,就说要是没孩子,凭钟家老二的条件也轮不到宋招娣。
宋招娣冷笑一声,宋母杨氏起身送客,碍于两家是亲戚就没把话说死,只说一家人还得再商量商量。
宋招娣考上大学的那年三年困难时期刚刚过去,老百姓的日子稍稍好过一点。小心眼的赵银怕娘家人打秋风,就一直没跟娘家人联系,因此不知道宋招娣是个大学生,一直认为宋招娣连她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
赵银见宋家人脸色不自然,误认为他们一时接受不了钟家老二有仨孩子。而她又觉得即便有孩子,宋招娣一个农村女能嫁给大学生也是她前世修来的福气。到家便跟钟大嫂说这事成了,叫老二尽快回来。
九月二十三日,宋家收到一封赵银从市里寄来的信,信上说钟家老二国庆节后回来。
宋母不知道该怎么回信,便问宋招娣怎么打算的。
宋招娣想也没想,就说谁都不嫁。可是回到自个屋里,思索着她不嫁给钟建国,王家就会三天两头过来询问她有没有考虑清楚。
钟家和王家都不选?她已经二十二岁,最多在家过两三年,两三年后还是得嫁人。到那时候对方的条件可能还不如钟、王两家。
随着国庆节越来越近,不知道该咋办的宋招娣愁的恨不得死掉算了。可她又不舍得死。一边恨自己狠不下心去死,一边恨自己摇摆不定,瞻前顾后。九月三十日夜里哭大半夜,第二天早上芯子换成百年后的刘灵。
望着房顶上的蜘蛛网,听着一墙之隔带有浓重北方口音的方言,床上的人不想承认她是宋招娣,可胸口闷痛,眼角酸涩,如此真实的感觉都在告诉刘灵,她已不是名扬海内外的服装设计师,而是滨海市小宋村村民宋招娣。
刘灵生于千禧年,死前一群徒弟徒孙问她有没有什么未了心愿,刘灵潇洒一辈子,认真思考一番表示没什么遗憾。
徒弟们太想帮她做些事,便叫刘灵再想想。刘灵说只恨没嫁人,试试婚姻生活,试着养几个孩子。没容徒弟开口,她又说生孩子太痛,娘奔死儿奔生,搞不好会丢掉性命,还是算了。一众徒弟徒孙被她说得相顾无言,她也离开人世。
灵魂来自一百年后的刘灵打量着手上的老茧,撑着床坐起来,拍拍睡眠不足,晕乎乎的脑袋,暗暗腹诽老天爷真较真,死前的那番话不过是顺口说说:“爹,娘,我嫁!”
房门打开,偌大的堂屋里安静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宋父才反应过来,张嘴想说话,意识到嘴里还有半个玉米窝头,连忙咽下去:“你,咳,你嫁?”
“招娣,可别说胡话。”宋母看到闺女眼皮红肿,顿时确定她昨儿晚上又偷偷哭半宿,“不想嫁咱就不嫁,赶明儿咱再招个上门女婿。”
“娘……”刘灵,不对,宋招娣心想,上门女婿又不是大白菜,说有就有。面上极其认真道,“我没说胡话,我不想嫁给王得贵,我想嫁给钟建国。”
啪嗒!
宋父手里的筷子掉在碗里,溅起许多白米粒也顾不上心疼:“招娣,是不是睡糊涂了?”
“哪是糊涂,依俺看分明是疯了。”宋招娣的大姐道,“娘,快去把爹的银针找出来给小妹扎几针。”
宋招娣叹气:“大姐,我没疯。”
“没疯干啥放着王得贵一个清清白白的小伙子不嫁,要嫁给钟建国个鳏夫?”宋大姐瞪眼,“表姨没安好心,她给人家当后娘,也见不得咱家好。钟家老二真像她说的在申城当兵,又是大学生,一个月还有一百多块钱工资。甭说三个孩子,就算他有五个孩子,也多得是女人愿意嫁给他。
“你不记得她来咱家带的啥东西?几个破梨,有几个说媒的人带着梨登门。对了,她丈夫姓钟,咱们姓宋,你嫁给钟家老二就是宋钟,送终,她存的啥心你还不知道?”
原主只顾得气赵银不安好心,芯子换成刘灵的宋招娣仔细回想赵银的话,发现她的话漏洞百出:“今天是国庆了,过几天钟建国回来,我问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招娣啊,听娘的话。”宋母撑着桌子站起来,一脸愁容,“娘知道王家和钟家不是良配,你放心,赶明儿娘就托人给你说亲,不会让俺闺女剩下来。”
宋招娣心想,以后世道越来越乱,条件好且是城里人的十个有九个都被批斗,现在不嫁,以后只能嫁到农村。
让她在农村度过混乱的十年?宋招娣一万个不乐意。至于钟建国的孩子,反正她没养过孩子,暂时帮他养着,日后不想养了,大不了离婚。军婚难离,也不是不能离,想离婚的时候再想法子就是了。
可是,这些话没法说出口,宋招娣拉着宋母的手,手上的沟壑让宋招娣一惊,低头看去,宋母的手指头上缠着几块布,心中一惊,这时候的农民真苦:“娘,钟建国是大学生,还是吃商品粮的军人,我嫁给他就是城里人——”
“你嫁去王家也算是城里人。”宋大姐并不是个急性子,也没多大脾气,关乎妹妹的人生大事,慢郎中此刻也着急上火了,“王得贵的爹娘也说你嫁给王得贵,就找王得贵的叔叔把你调镇上教书。”
宋招娣知道大姐为她好,也没怪她大呼小叫:“表姨故意把钟家老二夸的天花乱坠,我觉得表姨其实不清楚钟建国的情况,但她歪打正着说对了。”
“啥意思?”宋母不解。
宋招娣:“钟建国至少是上尉。”
“上尉?”宋大姐不懂,“是个啥官?”
宋招娣根据后世猜测:“听我同学说大学毕业入伍六年就能提上尉。钟建国毕业有八年,滨海海洋大学又是军校,他现在最起码是上尉,再往上是大尉、少校。”
“少校俺知道。”宋大姐道,“少校得是团长吧?”
宋招娣看过军事节目,从未留意过少校是团长还是师长:“我也不清楚,咱家又没人当兵,我是根据以前同学说的猜的。”
“钟建国要是没孩子,比王得贵合适。”王得贵是造船厂工人,钟建国以后有可能升为将军,宋大姐顿时犹豫不决,“爹,娘,你们咋想的?”
宋母望着小闺女:“他俩能中和一下就好了。”
“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宋父是小宋村的赤脚大夫,这几年到处“破四旧”,村里人知道宋家有不少书,愣是没人敢把宋父的书和银针收走,端是怕哪天病倒,没有这些东西的宋父没法治病。
最疯狂的时候倒是有人想去宋家收东西。亲戚家的孩子一生病,啥也顾不得,抱着孩子就去找宋父。
宋父只读过几本医术,也晓得世事无完美,也晓得军官钟建国比工人王得贵有本事,闺女嫁过去,再遇到荒年也不用担心没饭吃,“钟建国有三个孩子,你可得想清楚。”
宋母猛地回头过:“她爹,你咋就同意了?”
“娘,我有话跟你和爹说。”宋招娣看到宋母急的失态,把人往她屋里拉。
宋父冲大闺女和大女婿摆摆手,夫妻俩端着饭回自己屋,宋父进去道:“想说啥就说,俺和你娘都听你的,这是你一辈子的事,你将来不后悔就成。”
“爹,娘,我说出来你们别生气。”原主打算烂在肚子里,换了芯子的宋招娣为了让二老安心,思索一会儿就打算和盘托出,“我上学的时候谈个朋友。”
宋母一时没反应过来:“啥朋友?”
“男的?”宋父不敢置信,宋招娣点了点头,宋父忙问,“他人呢?”
宋母猛地睁大眼:“招娣——”
“娘,先别急。”宋招娣的身体本能去扶宋母,“我和他说好去年放暑假回来,只是他家庭成分有问题,偷偷跑去海外了。”
宋父盯着闺女:“你去年突然回来,你娘觉得你有事,俺说你娘想多了,后来听人家说大学都停课了,也就没往深了想,是那时候的事?”
“是的。”宋招娣弱弱道,“他答应要娶我,我就和他那个了。”佯装伤心难过和愧对爹娘教诲,宋招娣低下头,看起来像极了没脸见爹娘。
宋母的眼泪刷一下飙出来,一把把闺女搂在怀里。
三年困难时期,一天只吃一顿饭的时候宋母也没掉过一滴泪。此刻宋母的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落在宋招娣衣服上,也打在宋招娣心头。
刘灵是个强大的女人,前世去过奥斯卡,登过戛纳,也曾办过个人时装展,遇到过无数困难,自认世间没什么事能让她流眼泪。
听着宋母低声抽噎,眼角余光注意到半头白发的宋父扶着门框偷偷抹泪,早已忘记眼泪滋味的刘灵眼角湿了:“爹,娘,别难过,都过去了。我,我跟他结婚前发现他是啥样的人,好过结婚后才知道他是个怂货。”
“俺的招娣啊,你的心咋就这么大啊。”宋母哇一声,大哭出来。
刘灵轻轻拍拍宋母的背,心说,你亲闺女的心不大,自从赵银走后,天天晚上蒙着被子哭。要不是这种哭法,芯子也不会换成她刘灵:“娘,钟建国有三个孩子,我只有过一个对象,他不敢嫌弃我。你和爹别担心。”
“他是不敢嫌弃你,他还指望你给他照看孩子。”宋父擦干眼泪,“王家那边咋说?”
宋招娣仔细回想一番:“啥都不用说,咱没收过王家的东西,没必要跟王家解释。钟建国是军人,王家不敢得罪钟建国,也不敢为难咱家。
“爹,娘,乡里人保守,王家如果知道我谈过朋友,一准认为我不正经,我先前才一直犹豫。”这是实话,但是原主没想到这点。
原主难过是城里回不去,乡下又没有合适的对象,不想将就可她的年龄又等不起,憋得难受才哭个不停,“有可能三五年,也有可能得再过七八年,我才能回城继续上学,毕业后国家才给分配工作。我等到那时候,还不够左右邻居说嘴。我昨儿夜里仔细想了又想,钟建国最合适。”
“唉,你想的对。咱们乡里人最在乎姑娘家的清白,反倒不在乎姑娘家有多大学问,你不嫁钟建国,以后也得往大城市嫁。”宋父看向宋母,“招娣的事就这么定了。咱是在家等着,还是去市里?”
宋母想也没想:“俺嫁闺女哪有送上门的道理,叫他自己来。他不来,他不来,俺,俺就养招娣一辈子。”
“娘,小声点,大姐听见了。”宋招娣连忙提醒。
宋母下意识捂住嘴,往外面看看,隐隐听到刷锅的声音:“离得远,听不见。”转向宋父,“俺明儿就带招娣去扯两件衣裳?”
“咱家有布票?”宋招娣问。
宋母噎了一下:“娘去找人换。”
“别换了。”宋招娣道,“等钟建国回来,我叫他去换。”
宋父点头:“招娣说得对。咱家招娣虽然谈过朋友,好歹还是个大学生,嫁给他钟建国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必须他给招娣扯布做新衣裳。”
“娘,别哭了。”宋招娣下意识找纸,想到此时不是二零六七年,是一九六七年,学着这个时代的人,举起袖子给宋母擦擦眼泪,“钟建国如果是中尉,一个月几十块钱,就算长得周正,我也不嫁给他。您和爹别想太多,一切等俺见到人再说。”
“对!”宋父道,“大学毕业当兵八年,还只是个中尉,这样的人指不定还不如王得贵。”
宋母:“可是王得贵也不能嫁,他要是知道俺家招娣……指不定咋嫌弃俺闺女。”说着话眼泪又出来了。宋母信自家姑娘只谈过一个朋友,别人不见得会相信,“娘的招娣啊,你咋就这么命苦啊。”
“咋还哭上了?”宋大姐走进来,眉头紧皱,“娘,招娣看不上王得贵,又不想嫁给钟建国,赶明儿俺去家具厂上班的时候问问谁家有和招娣大小差不多的小伙子。”
宋母收起眼泪:“别问了。娘是担心后娘不好当。人家的孩子,打不得骂不得,不打不骂不成才,钟建国还得埋怨招娣。娘一想到这些心里就堵得慌。”
“打不得骂不得,饿他三天就老实了。”宋大姐看向宋招娣,“钟建国敢护着,就不给他看孩子。”
宋招娣故意问:“钟建国要是赶我走呢?”
“回家。”宋大姐想也没想,脱口而出,“你是大学生,二嫁也有的是人娶,咱不受他家的委屈。”
十月三号,傍晚,宋母从生产队回来,就看到猪圈羊圈扫的干干净净,宋招娣正蹲在地上剁烂菜帮往鸭圈里扔,忙得不亦乐乎。
“招娣啊,歇歇。”宋母搬个小板凳坐到宋招娣身边,“今儿都三号了,钟建国还不见影,要不要叫你大姐夫去市里问问?”
宋招娣停下来:“问表姨钟建国咋还没回来?别问了。表姨走的那天咱们没给她实话,大姐夫过去问她,还不够她挤兑呢。”
“你一辈子的大事,咱就让她挤兑几句吧。”宋母叹气道,“以后你嫁给钟建国,再遇到荒年,娘和你爹也不担心你饿肚子。”
钟建国有三个孩子,老大五岁,老二三岁,老三才一周岁。宋招娣不担心钟建国不回来,只是怕她表姨赵银,也就是钟建国的继母搁中间使坏惹怒钟建国。搞得钟建国宁愿不娶,也不要继母的表外甥女。
“再等两天。”刘灵隐约记得世道最乱的时候也没波及到军队,军队里就像个世外桃源。钟建国若真是高级军官,说明他不是庸才,也不是鼠目寸光之人。
刘灵前世的偶像是个人民公安,也导致她对穿制服的男人格外宽容。虽说钟建国是海军,跟她偶像的职业不一样,刘灵相信自己,钟建国别做太过分的事,她能忍住不跟对方计较。
对象换成王得贵,变成宋招娣的刘灵可以保证,她没耐心应付。他日遇到事,凭王得贵一个工人也护不住老婆孩子。
更何况钟建国的条件放在城里也很出挑,看在他可能是个优质股的份上,换了芯子的宋招娣道,“如果他还不来,就叫姐夫去找钟建国的大哥问问。”
宋母眼中一亮:“对,咱用不着找你表姨,可以越过她找钟家老大,好好问问他钟建国到底是啥意思。”
“小钟啊,在这边晃荡什么,怎么还没回家?”
钟建国回头看去,诧异道:“司令,您什么时候从帝都回来的?”
“甭管我,我问你话呢。”穿着藏蓝色军装,五十开外的男人道,“听你们师长说,你收到家里给你介绍对象的电报了。他已经批你的假,干什么还不走?”
钟建国颇为意外:“师长怎么连这种事都跟您说。”
“你们师长替你高兴。”男人道,“听说是个农村姑娘,你这个大学生瞧不上人家。”
钟建国想也没想:“不是。”对上对方的眼神,见对方等着他继续说,沉吟片刻,觉得司令也是关心他,“那个女人是我继母的外甥女。”
“你那个继母啊,我听你嫂子说过几次。”男人道,“你先前的媳妇跟你嫂子说,节礼晚到一天就撺掇你爸给你发电报。你们一家回去吃顿饭,白面条不舍得放盐。不过,我还是觉得像你继母那种不讲究的女人是少数。”
钟建国很担心:“万一呢?他们仨都还小。”
“万一不是呢?”男人问,“你的三个孩子加一块没十岁,你今年不娶,明年也必须得娶。你们师长要把学校里的老师介绍给你,你又不愿意。”
钟建国连连摆手:“人家刚刚高中毕业,清清白白的小姑娘,我娶人家是害了人家。”顿了顿,“再说了,我有三个孩子,她一个没干过什么活的女学生也照顾不好。”
“那就回去见见。”男人替他拿主意,“结婚报告打了没?”
钟建国楞了一下:“没必要吧?”
“回去见过觉得合适就赶紧把事办了,省得你心不在焉。”男人道,“老蒋整天盯着咱们,哪天再杀过来,你的状态可没法带兵跟老蒋对着干。”随即冲身后的警卫员招招手,“小王,把刘师长给我找来。”
钟建国忙说:“不用,不用,我去找师长打结婚申请。”
“这就对了。”男人笑了,拍拍他的肩膀,“啥都别想,见着人再说。”
十月四号,傍晚,钟建国下了火车,没去路边的筒子楼,而是钻过一条街来到他大哥家门前。从里面跑出来一个四五岁大的孩子,钟建国下意识弯腰抱起小孩。
钟大嫂追出来,看清来人,大喜:“二弟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到。”钟建国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拎着包,到屋里就把包拆开,把里面的糖果、饼干、麦乳精全拿出来。
钟大嫂瞧着几个孩子眼巴巴的看着,拆开糖果一人半个,随后去冲麦乳精:“上午还跟你大哥说,是不是有什么事给耽搁了,怎么还不回来。”
“大哥还没下班?”钟建国问。
钟大嫂:“你哥升了小组长,比之前忙。你打算什么时候去宋家?”
“宋家……大嫂有没有见过宋家那姑娘?”钟建国问。
钟大嫂指着南边:“那天是她去的,回来一见着我就笑眯眯的说事成了。凭她整天见不得咱们两家好过,宋家的姑娘就算没啥缺点,人也没法跟你先头的媳妇比。”
“爸,你真要给我找个后妈?”倚在钟建国腿上的小孩突然开口。
钟建国低下头问:“不想要后妈?”“不要!”小孩倔强道,“我不要后妈,我要在大伯家。”
钟建国把大儿子抱到腿上:“你大妈得照看姐姐和妹妹,再加上你们就照看不过来了。我把你们仨送到爷爷奶奶家,或者姥姥姥爷家?”
“不要!”小孩哇一声,大哭道,“我不要去奶奶家!不要去姥姥家!”
钟大嫂吓一跳:“这孩子怎么说哭就哭?不去就不去呗。”
“没事。”钟建国拍拍儿子的背,“别哭。赶明儿跟你后妈一块,咱们都去翁洲岛。”
钟大嫂见他不想说,就没继续问:“你调到申城南边的翁洲岛有两年了,听你的意思以后不回申城了?”
“东海舰队转到翁洲岛,以后都在那边。”钟建国道,“大嫂,还得麻烦你再帮我照看他们仨几天。我明儿一早去小宋村,宋家的姑娘不憨不傻,能干活会照看孩子,我打算过几天就把证领了。”
钟大嫂吃惊:“这么快?”
“我九号就得回去,今天四号了。”钟建国叹气道,“我们收到消息,老蒋又找美国人买些武器,估计想卷土重来。”
钟大嫂叹气:“这个老蒋啊,还真是贼心不死。你们上次跟他打,为什么不一次把他的兵全打死?”
“没办法啊。”钟建国一想起上次海战,就无力地想撞墙,“老蒋的东西是找美国人买的,美国人比咱们早几十年,咱们没个四五十年,甭想跟人家美国人掰手腕。”见大儿子低声抽噎,已不再流泪,“我再说一遍,留在这里是不可能,你大妈得照看姐姐和妹妹,没法一直照看你们兄弟三个。去姥姥家还是跟我和你后妈一块回岛,只能选一个。”
小孩抬起胳膊用袖子擦擦眼泪:“跟你回岛,不要后妈!”
“谁照看你们仨?”钟建国面无表情道,“我一出海得七八天才能回来,你们仨在家吃什么?谁给你们洗澡,洗衣服?”
小孩噎住:“我,我们去食堂吃饭。”
“弟弟也去食堂?”钟建国指着坐在大侄女身边,还站不稳的小儿子。
小孩顺着钟建国的手看去:“……我会给弟弟泡麦乳精。”
“弟弟不能只喝麦乳精,还得吃饭,晚上还得上床睡觉。”钟大嫂提醒道,“没有个大人在身边,谁抱弟弟上床睡觉?弟弟生病了,你爸又出海打仗,谁抱弟弟去医院?”
小孩无言以对。
钟建国以为他不闹了,开始跟他大嫂商量明儿去宋家带哪些东西合适,感觉腿一痛,低头一看,大儿子的手移开:“掐我做什么?”
“我想到了。”小孩仰头道,“爸,别让那个女人当我后妈,当咱家保姆。”
钟建国愣住。
钟大嫂傻眼。
“不行?”小孩再次问。
钟大嫂回过神,不可思议:“你这么小的孩子,怎么想得出?”
“听他姥姥说的。”钟建国起先被孩子的语出惊人惊着,仔细一想,“我丈母娘以前在申城的一个大亨家里当过几年保姆,估计是她当着孩子的面说起过她当保姆的事,是不是?”低头问大儿子。
小孩抿抿嘴,点了点头,随即又问:“不行吗?那我们多给她点钱。”
“保姆没有后妈尽心。”钟大嫂心想,你爸三不五时地出海,每次没个十天半个月都回不来,宋家姑娘嫁给你爸就是去给你们哥仨当保姆,还不用付工资,“保姆逢年过节得回家,不想干了可以直接走,后妈想走也走不掉,必须得照看你们仨。”
小孩下意识往南边看一眼:“奶奶也是后妈,姐姐说奶奶最坏!”
钟大嫂转向大女儿,恍然大悟:“我说这孩子怎么突然不要后妈,早几天还问我后妈长什么样,合着是你个丫头在他跟前瞎胡说。”
“我没胡说。你和爸说的话我都听见了,那个女人是奶奶的亲戚,一定和奶奶一样坏。二叔,您不能娶那个坏女人。”
钟建国来的路上一直担心宋招娣跟她姨赵银一样不安分,万万没想到他还没去宋家,自家先乱了:“她真跟你奶奶一样,我就不娶她。”
“您能看得出来吗?我爸说她刚嫁给爷爷的时候对你和爸可好了,可会装了。”
钟建国想笑:“我今年三十岁,不是十二岁,分得出好人坏人。如果连这点都看不出来,怎么带兵打仗?”转向他大儿子,“信不信爸?”
小孩想说不,话到嘴边想到他爸很厉害,能把老蒋的军队打回台湾,师长伯伯还夸过他爸,忍不住舔了舔嘴唇,使劲点点头:“信!”
“招娣,快出来,钟建国来了。”十月五号,晌午,宋招娣正在刷锅,宋大姐进来夺走她手里的丝瓜瓤,抓住她的胳膊往外拽,“快去换身衣裳。”
宋招娣猝不及防,踉跄了一下,无奈道:“大姐,是我嫁人,不是我讨媳妇。是他有求咱们,不是咱家上赶着巴结他。”
“对头!”宋大姐停下来,“咱不着急,咱回屋等着。”
宋招娣可没忘记她大姐虽然被她说服了,其实心里还是不大乐意她嫁给钟建国。今天态度转变这么大,难不成,“大姐看见钟建国?长得挺好吧。”
“你咋知道?”宋大姐问出口,摆摆手示意宋招娣不用解释,“你一向聪明,不知道又从哪儿看出来的。
“俺跟你说,俺和你姐夫走到村口,有个男人冲你姐夫招手,问你姐夫宋招娣家咋走。俺听他说话没有一点口音,跟村里的几个从帝都来的大学生说话很像,又看到他有三十来岁,就猜到他是钟建国。你姐夫也猜到,就给俺使眼色,叫俺回来跟你说一声。”
宋招娣:“姐夫呢?”
“你姐夫打算套钟建国的话,俩人走得可慢了。”宋大姐比划着,“比王得贵长得好,比王得贵长得高,浓眉大眼四方脸,看起来就像个厉害的人。”
浓眉大眼四方脸,还是个高个子,跟她前世的偶像真像。宋招娣颇为意外:“黑不黑?”
“黑,就是有点黑。”宋大姐可惜道,“要是能白一点,得有总理好看。”
宋招娣顿时明白她的便宜姐姐为何激动,也想说,总理大人是有名的美男子,她前世上中学时,总理已去世大半个世纪,班里的那些女生还有一大半称呼总理为“男神”,“他是海军,整天在海边,黑才正常。有没有我黑?”
宋大姐打量妹妹一番,“你的脸跟地里的稻谷差不多,他黑的泛红,比你黑多了。”
“大姐今儿不去家具厂上班,领导扣工资吗?”宋招娣问。
宋大姐脸色骤变:“不行,不行,俺得走了。招娣,你,你别怕,俺这就去喊爹娘回来。”
“先别去。”宋招娣道,“爹娘回来,下午的工分就没了。我两点得去村头小学上课,让我先跟钟建国说几句,我觉得合适再去找爹娘。”
“你去上工吧。”宋大姐的婆婆从偏房里出来,“有俺在家,不会让那个钟建国欺负咱家招娣。”
十二年前,宋招娣放学归来,在村口遇到一对母子,见着她第一句话便是,小姑娘,能不能给个窝窝头。
宋招娣下意识后退,母子二人扑通跪下,再次向宋招娣乞讨。
一九五五年那会儿宋家的日子虽说不宽裕,宋招娣也没挨过饿,瞧着两人为一个窝窝头给她下跪,生出恻隐之心,宋招娣就把两人带回家。
母亲姓杨,没给正个八经的名字。儿子叫刘洋。宋母瞧着杨氏的手冻烂了,刘洋瘦的跟个鬼一样,便留母子二人先住下,开春天暖和了再走。
天大地大,杨氏母子却不知道该去何处。宋母见其可怜,便带着他们去找村长,村长做主给娘俩二亩荒地。
宋招娣若是没把人带回来,宋母看不见就不会多管,如今看见了,见不得母子二人活活饿死,便继续收留母子二人,直到地里见稻谷。
七年前,全国大灾难蔓延到小宋村,家家粮食紧缺,村里几户人家便向村长建议把杨氏母子两个外姓人赶出去,能省一点口粮是一点。
小宋村靠海,地里没得吃还能出海捞点鱼虾。别的地方不靠海,没得吃就只能等死。
村长不是个大好人,也不是个大恶人,知道外面的情况,一旦把杨氏母子赶出去,娘俩只有死路一条。晚上趁村里人都歇息了,村长去宋家说这件事,杨氏母子吓得脸色煞白。
村长给出个主意,刘洋入赘宋家。
宋父瞧着刘洋老实,干活也是一把好手,他只有三个闺女,早晚也得招个上门女婿,想也没想就同意了。
刘洋不知道该咋办,就向他娘求救。杨氏便说,大丫头不错。
翌日,刘洋就和宋家大姐结婚。
刘洋入赘,就像姑娘嫁进来,从此以后就是宋家人。宋父又是十里八村唯一一个大夫,村里人不敢把宋父往死里得罪,再也没说把杨氏和刘洋赶出去的话。
宋家大姐给刘洋生俩儿子,老大姓宋,老二姓刘,刘洋有后,打心眼里把宋家当成家。
小儿子姓刘是宋家大姐提议的,刘洋的娘杨氏念着儿媳妇的好,俨然把儿媳妇当成闺女,而宋招娣就是她小闺女。
杨氏的身子骨不好,就在家照看两个孙子。宋大姐知道婆婆对宋招娣的事也很上心:“娘,你看着点,俺走了啊。”
“快去上工,别迟了。”杨氏道,“招娣,那个钟建国过来,你记得喊俺。”
“婶子,没事的。”宋招娣笑道,“俩孩子还在睡,你回屋看着他们,别醒来从床上掉下来。”
杨氏很疼两个孙子,顿时顾不得再唠叨,不过,到屋里就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一碗茶的工夫,杨氏听到儿子的声音,走到门口看到儿子身边的男人,惊讶道:“长得一点都不像他爹。”
三人不约而同地看过去。
杨氏意识到失言,尴尬笑笑:“钟同志,来了啊。”
宋招娣的大姐夫刘洋颇为无语:“娘,别瞎说。人家钟同志长得不像爹,是像他娘,有啥好吃惊么。”
刘灵没见过钟建国的爹,原主见过。当初赵银来宋家说媒,就是跟钟建国的爹一起来的。刘灵有宋招娣的记忆,知道钟建国长得很像他爹。两人看起来不像父子?钟父跟在赵银身后,唯唯诺诺,极为小家子气。
钟建国进来时昂头挺胸,军校毕业后又在军中待多年,腰板笔直,正气凛然,自然不像是他爹那个窝囊废的儿子。
“进来坐,俺去倒水。”宋招娣说着话转身回堂屋。
刘洋已经让他媳妇帮他请假,也就没出去,一边招呼钟建国进屋,一边指着宋招娣的背影对钟建国说:“这就是俺妹妹,宋招娣,她现在在村里——”
“俺家只有水,有点热,等会再喝。”宋招娣打断大姐夫刘洋的话,把刘洋结婚时置办的瓷缸子拿出来招待钟建国。
钟建国进门后除了跟杨氏打声招呼,就对宋招娣说了声谢谢,可他的眼睛远没有他的嘴巴老实。瞧着院里打扫的干干净净,旁边有猪圈和鸭圈,丝毫闻不到屎臭,心下满意,宋家的女人很勤快。
随后发现宋招娣身上有围裙,袖筒卷到胳膊肘,显然在他来之前正在干活,更加满意,是个勤劳能干的姑娘。
宋招娣也没闲着,钟建国一进来,宋招娣就看清他长得着实不错,可惜没她前世的偶像帅,气质也不如她偶像。她偶像通身贵气,钟建国一身正气。
招呼钟建国喝水时,宋招娣注意到他手上有茧。宋招娣前世玩过射击,一眼就看出钟建国手上的老茧是常年握枪留下的。茧子很厚,说明钟建国需要经常用枪,也说明钟建国不是无能之辈,起码不是个贪生怕死的怂货。
宋招娣对此很满意,说话时带上三分笑:“姐夫,去帮俺请个假,俺想跟钟同志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