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奕安打完电话,径直回了家。进门就有佣人上前来,恭恭敬敬道:“安少爷来了。”
蒋奕安的表情柔和了一些,身后的周铭表情不太好,但是还是没有说什么。
在他看来,安起帆虽然看起来温柔安静,还带着点不谙世事的天真,但他不是个善茬,全都是装的。
但是他一个司机,不好说什么。
蒋奕安跟着佣人来到客厅,安起帆就坐在客厅里和蒋奕安同父异母的弟弟蒋奕炜说话。
不知道说到了什么事情,安起帆就笑了起来,整个场景很融洽。
然后安起帆看到了蒋奕安,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急匆匆跑过来:“奕哥,我等你好久了,你今天去哪里了?”
蒋奕安冷漠地看了弟弟一眼,但是眼神转到安起帆的时候,就柔和了几分。
“去医院复查。”
安起帆倒是很体贴:“那你今天很累了吧,要不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家?”
蒋奕安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伸手理了理他额头边的碎发,柔声道:“好。”
安起帆走了,蒋奕炜和蒋奕安关系也不怎么好,随便打了声招呼就上楼去了。
蒋奕安没什么反应。
周铭倒是很气,表情很是不忿。
蒋奕安回头看了一眼周铭,问他:“怎么了?有话直说。”
周铭就说:“我觉得苏先生比安少爷好多了。”
蒋奕安沉默了。
谁不知道呢?
苏尘死后,他知道了安起帆对苏尘做的事,他会把苏尘关在厕所里,从上面往下泼水,会在去食堂的时候,故意打翻苏尘的饭菜,还会找高年级的同学勒索苏尘,不管拿到拿不到钱,都会打人。
苏尘什么都没有说过,哪怕是被打了,也只会安安静静爬起来,把自己弄脏的衣服打理干净,什么都不会说。
但是调查的时候,所有的学生都说,安起帆只是跟着一个叫金天赐的富二代而已,这些事情都是金天赐做的,安起帆甚至还阻止过,只是没有成功。
那天火灾现场,看监控,也是苏尘走在安起帆前面,安起帆还有劝阻的动作。
他相信这一切都不是安起帆做的。
因为安起帆曾经对他说过一句话,人在缺乏安全感的时候,会变得不像自己,但只要勇敢,迟早能把真正的自己找回来。
能说出这种话的人,不是个坏人。
他高烧不退的那个晚上,是安起帆解开了他内心最大的结,他坚信安起帆只是骄纵任性了一点,被金天赐带歪了。
他险些把金天赐弄死,又给金家找了不小的麻烦,金天赐为了保命只能跑去国外念书。
而蒋家和金家成了死敌,父亲蒋峰对他很是失望,开始对弟弟蒋奕炜青睐有加。
但是蒋奕安不后悔。
安起帆不是坏人。
他一直笃定这一点。
不过他很明白自己爱的人是谁,四年前,他跟苏尘允诺了,他们的婚姻契约会继续,那就一定会继续。
他给尤旭打了个电话。
“我需要那个孩子帮我治疗,价钱随便开。”
……
清晨五点半,一个高中生模样的小男生骑着三轮车到佟家的饭店门口,敲了敲卷帘门。
“小佟哥,我是王彬,我送菜来了。”
卷帘门很快就被拉开了,佟郁穿着半旧又松松垮垮的浅灰色运动衫走了出来,他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撸了撸袖子,半截纤白的手腕露了出来,一双漂亮的眼睛清凌凌地带着些笑意。
“辛苦了。”
两个人一起把菜搬进了店里,这附近很多店都是老店铺,很多孩子放假都会帮家人干活,彼此直接都熟的很,顺便闲聊了几句。
“小佟哥你大学考上了?”
“嗯,本市的S大。”
“S大好出名啊,你真厉害,辍学好几年,还能再考上大学。”
佟郁眼神暗了暗,转瞬即逝,又笑了:“运气好。”
王彬很是羡慕:“开学我就高三了,马上也高考了,真希望有你这么好运气。”
“肯定会的。”
“你考的什么专业啊?”
“导演系。”
“唔,你学导演?”王彬很惊讶。
“嗯。”
“你做饭那么好吃,家里又开店,我以为你会选酒店管理之类的专业呢。”
“毕业后我还会帮爸妈开店的,但是我脑海里有很多故事想拍出来。”佟郁说。
“真好啊,要是哪天你真成了大导演,可别带我演戏呀。”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王彬就走了。
佟郁开始在店里忙东忙西,把菜分类放好,容易坏的放冰箱,该洗的都丢到水池里细细清洗。
‘美美的家常菜’在这里开了十多年了,基本都是回头客,佟家老两口实在,手艺也好,店面经营得很不错,只是他们觉得温饱就好,二十多年房价物价飞一样地涨,他们却一直不肯涨价。
虽然老两口天天念叨挣的钱够花就行,但是佟郁还是想着能多挣些钱让老两口过得舒服一些。
还有两个孩子,未来上学和结婚生子都是一大笔开销。
听说他们学校影视学院编导系的学生,有上学期间就接影视项目写剧本赚钱的,现在拍短视频也很挣钱,希望能够给家里一些助力吧。
正想着,店里的电话就响了,佟郁上前接起电话:“您好?”
对面传来尤旭的声音:“不好意思,我是尤旭。”
“尤大夫,这么早就喊外卖吗?我们还没开火呢。”
“不,不,是这样的。”尤旭迟疑了一下,“你还记得昨天那个蒋少爷吗?把你认成他朋友的。”
“嗯。”
“是这样的,他其实有一些心理障碍,他觉得你能够帮他治疗,希望问问你有没有时间?”
“没有。”
“呃。”没想到佟郁拒绝得这么直接,尤旭有点尴尬,“其实你可以考虑一下,如果那个叫苏尘的人,是他的病因,而你又和那个苏尘长得很像,那么对他病情恢复很有帮助的。”
佟郁就说:“跟我没有关系。”
“好吧,既然你不感兴趣,那就算了,中午帮我送份麻婆豆腐套餐。”
“好的,我记下了。”佟郁挂掉电话,在挂在墙边的小本子上写下了尤旭的订餐。
之后做饭。
浓浓的酸奶加上香蕉和一些面粉打成糊,在平底锅上挤出爱心的形状,煎出香喷喷的小饼。
熬一锅小米红枣粥,再拌一碟黄瓜丝,淋上酱油醋和香油,放点炸得香香脆脆的花生米。
再一人煎一个荷包蛋,齐活了。
饭菜刚刚做好,就又收到了了一个陌生的微信好友申请。
头像是一只傲娇的波斯猫,名字只有一个蒋字。
佟郁手微不可闻地抖了一下。
那只猫他太熟了,是他刚到蒋家不习惯,蒋奕安买给他的,名字叫软软,是一只傲娇的小母猫,对其他人都爱搭不理的,只让佟郁抱抱。
在蒋家三年,失踪四年,软软已经七岁了吧,从那只毛茸茸的小毛球变成了一只大咪子了。
想见见软软,想抱抱它。
抱抱那无数个孤独的夜晚,与他在黑暗中相依偎的咪崽。
佟郁心里一阵难受,半响才把手机放在一旁去。
回不去了。
对不起,软软。
他坐了一会儿,一阵困意袭来。
昨晚实在是睡得太晚了,今天起的又早,有点受不了了,他没忍住,就伏在桌子上稍微眯了一会儿。
半梦半醒的时候,他感觉有人进来了,但是感觉又不真切。
进来的人是蒋奕安,他进门就看到趴在桌前打盹的少年,纤细的腰身在桌前弯出一道好看的弧形,半张白皙小脸埋在胳膊里,只露出被刘海半遮半掩的一双好看的眉眼。
好看。
他的苏尘一直都如此好看。
蒋奕安想着,轻轻地走过去,看到少年单薄的穿着,皱了皱眉,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轻轻地披在佟郁身上。
动作虽然轻,但是佟郁还是醒了,他瞬间睁开双眼,有那么一瞬间的茫然,再转头看过去时,发现身边站的是蒋奕安。
见他醒了,蒋奕安有些愧疚:“抱歉,我吵醒你了。”
佟郁是真茫然了,连表情管理都忘了:“蒋少爷,你怎么在这里?”
看着佟郁目瞪口呆的样子,蒋奕安很受用,心想,一晚上没睡调查佟郁没有白调查,现在这一个表情就值回本钱了。
佟郁的身份背景没有任何破绽,父母确认亲生,除了他失踪那几年,一切都很完美。
但是蒋奕安不相信那些数据,他只相信自己的直觉。
“我想请你配合我治疗。”蒋奕安说,“毕竟你长得很像我的故人。”
佟郁不说话,心想你就继续在那里放屁吧。
满脸都写着,你就是苏尘,但是我让着你,不拆穿你的字。
他大约在等自己露出马脚吧。
佟郁想着,脸上就露出了些无奈的表情:“蒋少爷,别拿我开玩笑了,我根本不会治病。”
“你只要答应,其余的就不用管了。”
蒋奕安目不斜视,但好像洞察一切:“你需要钱的吧,我帮你挣钱,不是很好吗?”
佟郁纤白的手指弯了弯,似乎要攥紧拳头,但是很快又放松了,只是稍微蜷了蜷。
好像一只小猫在伸缩自己的指甲。
蒋奕安定定地看着佟郁,想从他脸上看出点破绽来。
但是他失望了。
佟郁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有一种淡淡的无奈,更像是在路边的少年遇到无聊的搭讪者一样。
而蒋奕安就是这个无聊的搭讪者。
佟郁叹了口气,站起身来继续忙着手里的事情:“蒋少爷,我听说你有过一个同性结婚对象。”
蒋奕安看了佟郁一眼,半响才道:“嗯。”
他就知道他的苏尘,不舍得跟他装那么久。
结果佟郁下一句就是:“但是你拿这种事情当做搭讪别人的借口,有点无良啊。”
蒋奕安:“……”
佟郁接着说:“而且,我还在等孩子妈妈回来,怕是不能对你有什么回应。”
蒋奕安的心猛地一紧。
这就是他一直不想面对的问题,苏尘这俩孩子,哪里来的。
真的是和别的女人一起上床之后的产物吗?
看周铭送过来的照片,这两个孩子和苏尘长得很像。
难道真是苏尘的孩子?
苏尘和别的女人有了孩子??!
他心态一下子就崩了,上前刚想要抓佟郁的手,佟郁早有防备一般,后退了一步,绕到了桌子后面,警惕地看着他。
“蒋少爷,我知道你现在杀人不死刑,但我还是有报警的权利,麻烦你要么保持冷静,要么吃点药。”
蒋奕安:“你说我是精神病?”
“你不是吗?”
“不是!”
“你不是?大清早跑到陌生人家里,喊你死去未婚夫的名字,还私下调查我,质疑我孩子的身份,每一条都够蒋少爷你上热搜了!麻烦你要么出去,要么我们警察局见!”
蒋奕安一下子语塞了,苏尘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伶牙俐齿了?
一点都不乖了,全身都是刺,一碰就炸起来了。
如果自己抱他,他会乖的吧?
蒋奕安想着,大步上前就想把少年拉扯到自己怀里,结果还没来得及碰到佟郁,就听到了楼上有人下楼的声音。
佟爸爸慢悠悠下来,声音拉得长长的:“小郁啊,大清早的,什么动静啊?”
蒋奕安只好狠狠地停下了脚步,一双眼睛死死盯着佟郁。
佟郁说:“来买早点的。”
佟爸爸有点惊讶:“咱家不卖早点啊。”
蒋奕安的目光就落在桌子上佟郁做的饭菜上:“我想买这个。”
结果佟郁一把把他推出了店门,抬手就拉卷帘门:“不卖。”
蒋奕安死死抓着佟郁的手,不让他关门。
佟郁脸都气红了:“你到底要怎样!”
“加我微信,不然我还会来!”
佟爸爸的角度,看不到蒋奕安在做什么,只能看到佟郁高举双手拽着卷帘门,明显在用力,但是就没有拽下来。
他在旁边一边舀粥一边奇怪道:“小郁,你做什么呢?挂在卷帘门上晃悠啥呢?别把门拽掉了把你砸到。”
佟郁:“……”
蒋奕安看着佟郁的表情,又问他:“加吗?”
佟郁一把松开卷帘门:“爸,门不好用了,你来关。”
蒋奕安:“……”
蒋奕安默默地看着佟爸爸溜达过来,在他面前一把拽下了卷帘门,还不忘抽空对他笑:“客人,中午再来吧,我们不卖早点的。”
然后,卷帘门被轰然拉上,他险些被砸了脚,狼狈不堪地回车上去了。
……
佟爸爸拉上门之后,转身嘱咐佟郁:“大早上的,店里就你自己时别开门,进来些莫名其妙的人多可怕。”
佟郁点头:“爸,我知道了。”
以后他都不会在只有一个人的时候开店了,哪怕地震了,他被埋在里头,都不会伸手往外扒拉一下!
真是没想到一向稳重又不爱激动的蒋奕安得了躁郁症之后,人也变得大胆起来,追人能追到家里来!
以前可是没事就玩冷暴力,高兴了不理人自己闷头高兴,不高兴了也不理人,自己闷头不高兴。
佟爸爸帮佟郁一起把剩下的卫生打扫完了,佟妈妈带着两只肉团子也起来了。
一大一小,穿着同款不同色的小睡衣,揉着眼睛从楼上走下来,睡眼惺忪,一脸懵逼的表情看着佟郁,头上还带着根呆毛。
宁宁还一脸懵懂,不知道自己醒了没醒:“爸爸,你检查一下我醒了吗……”
佟郁的眼睛就落在两个团子脑袋上的呆毛上,觉得有点好笑。
安安和宁宁知道爸爸在笑他们的头发,动作一致地抬起手,试图去捋自己头上的呆毛。
但是总是瞄不准,两只小肉爪子在脑袋上直晃,像两只一模一样的招财猫。
两只招财猫晃了几下爪子,发现了桌上的饭菜,马上就精神了,但他们还是先老老实实跑去洗手洗脸,然后蹭到佟郁身边。
“爸爸,我洗得干净吗?”
“爸爸,香不香。”
“爸爸,爸爸——”
两个小崽子一阵闹,好不容易才上桌吃上饭,一左一右两个肉团子,五官标致,嘴巴吃得鼓鼓的,圆鼓鼓两只塞满了馅的小肉包子。
佟郁看得心里柔软。
但是想到蒋奕安,难免心里沉重。
本以为换了身份,从此就和这个人没了交集,没想到还是重逢了,世界还真是小啊。
佟郁想,不能让蒋奕安再打扰自己的生活了。
他了解蒋奕安,他这么穷追不舍,是因为他确信自己是苏尘,如果蒋奕安能够确定自己不是。
那么,蒋奕安不会将就。
他就是这么一个人,他的爱情,绝不将就。
所以,自己当初才被安起帆踩在脚下,因为当初,安起帆是蒋奕安的不能将就,而自己是他的耻辱。
必须让他确认,自己不是苏尘。
总是避开,不是办法,蒋奕安会越挫越勇。
佟郁想着,低头加上了蒋奕安的微信。
佟郁:中午心理医院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