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雨最能衬出江南的气质,朦胧、虚幻、若隐若现间显出欲语还休的温婉。阳春三月,春雨时不时地来撩拨这片温柔的土地,而每次拔开这层薄纱之后,万物复苏,于不知不觉间小镇就换了身新衣裳。
小镇有一条巷子叫蠡巷,和许多江南小巷一样,蜿蜿蜒蜒,一眼看不到尽头,很难从这些相似的巷子中看出与众不同,但即便如此,每条巷子都在诗情画意之中蕴涵某种神秘,就像藏了许多故事。
这就是江南,故事很多、也很美。
一阵颇有节奏的“叮当”声响,清脆悦耳地从巷子深处传来。她的脚步也如这声音般轻快地向巷子深处走着,乌黑的长发束成马尾甩在脑后,随着“叮叮当当”的节奏左右摆动,粉唇半勾,白晳的鸭蛋脸儿上挂着浅笑,半个月牙儿似的眼睛看着前方,整条巷子氤氲的雾气都被这张明亮的脸推散,一切都在这莫名的韵律之中和谐而美好。
蓦然,“咔!”地一声脆响穿透万物,世界骤然静谧,脚步也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思量间,紧接着一阵破碎的声音响彻整条巷子,零零落落。和前两种声响不同,第一种是带着节奏而愉悦的,每一声清脆悦耳仿佛敲击出希冀和期盼。而那声切断世界的碎裂毫不留情,亦不犹豫,干干净净的拒绝。此刻是愤怒的、发泄的,似乎能从声音来处看到火花四溅。直到破碎声戛然而止,巷子里恢复一瞬间的寂静。随后,凝聚出另一种声音,如蜂蝇绕耳。
奚凝霜脸上沁出淡淡苦涩,深深吸气,给自己提振精神。才刚要抬脚,身侧的木门"吱呀"开了,张阿姨探出头,向着巷子深处看,想必也是被那阵嘈杂的破碎声震出来的。
"哟,凝霜来了?"张阿姨看到奚凝霜,脸上似有若无的狐疑从那双略有深意的眼睛里流露出来,欲言又止的神色,即便她不开口,奚凝霜也猜到了一半儿。她樱唇微勾,浅浅一笑,以回应张阿姨的招呼。
奚凝霜继续向前走,后脑勺的眼睛将身后的一切看得真真切切。虽然身后的声音如蚊嘤般细小,她也知道,是张家的人拉张阿姨回去,张阿姨是这条巷子里的活广播,家长里短的事儿只要让她知道了,会以电流般的速度进行"时事报道"传遍家家户户。她替他习惯了巷子里的冷嘲热讽。她只是怕再传到母亲梁慧耳朵里,多生事端。不管奚凝霜怎么解释,梁慧一直不信什么才华,什么艺术,什么价值,什么传承……
接近那扇门的时候,奚凝霜再次停下脚步,调整呼吸,拉起唇角,可她还是没有想好一句开场白。奚凝霜心里清楚那阵破碎的声音意味着什么,她踌躇片刻,垂目轻叹。
脑海里盘旋着许多安慰的话儿,“失败是成功之母?”“没关系,这是一次纠错的机会!”“看来是为了让你做出更出色的作品。”诸如此类,千篇一律,几乎找不到更多新意。
还是……她犹豫了片刻,不知该进该退,要不改天再来吧。须臾,又深吸口气,暗忖: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还能不管他不成?既然选择了就要经过千锤百炼不是么?
木门晃晃荡荡地开了一条缝隙,奚凝霜侧着头向里张望, 她没看见以往那个忤在院子中央的男人。静谧,连地上的粉尘都服服帖帖地躺地上,仿佛什么没发生过一样,还是怕了里面的困兽?
奚凝霜记得昨天离开的时候,他信心百倍的说一定能成功。那张充满期待的笑脸还在她眼前晃来晃去,他也从来不会拿自己的作品发泄情绪,可是刚刚的声音明明就是有意而为,不像是无心之过,她又看看手表,难道他真的提前开炉了?明明事先约好了,等她。
心念至此,她又叹口气,抬手推门,这门才推了一半儿,一张阴郁低沉的脸蓦地出现在眼前,吓得奚凝霜倒抽一口凉气。
"你,你,你怎么站在门后呀?"
蒙了一层灰似的脸上没一丝生气,看样子他又是一夜没睡,她伸手想去拉他的胳膊,不想指尖才碰到他手肘,他竟然直直地向后仰倒下去。"轰"地一声,霎时间,院子里腾起一阵白色的尘烟,烟尘将他包裹,再飘渺落下,那画面就像一尊雕塑倒在云层之中。
"范澄喻!"
奚凝霜声嘶力竭的喊声在整个巷子回荡。
宁静了一会儿的蠡巷,渐起嘈杂,不久,传来救护车的鸣叫。范澄喻被急救人员用担架抬出来。奚凝霜一脸焦急地跟着上了救护车。救护车在蠡巷居民的目送下扬长而去,抛下身后一阵阵窃窃私语。巷子里的人都转头去看范澄喻宅子的那扇门。
说来也怪,那扇门平日里半掩着,从未拒绝任何人进去,巷子里的人每天听着宅子里传出来清脆的声响,竟然从未有人敢真正的走进去。即便是此刻,那里已是空城,仍然无人踏入半步,连孩子们都只是扒在门口好奇地向里面探探小脑袋瓜儿,好像里面真的住了妖怪似的。
两年前,也是春天,蠡巷来了位青年,中等身材,衣着简朴,整洁大方,面孔英俊,头发浓密,年纪虽轻,不失沉稳,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里藏着神秘的气质。他不知怎么就看中了巷子深处那个神秘的老宅。住在里面的人家早年就搬走了,据说那家人也是替人看房子的。
老宅灰色的门檐下面是两扇漆着黑色油漆的木门,日久天长,风吹日晒,斑驳的油漆显露出木头的细纹,门拴、门环、合页这些五金零件亦是锈迹斑斑,因为缺了几颗螺丝歪歪扭扭地挂在那儿,让这门看起来形同虚设,但凡稍微用力,一脚就能把它们踹散了架子。走进去是大约一百平方的露天院子,杂草丛生,青石砖铺成的地面上生出一层厚厚的青苔,角落里的一口石井被一块厚重的石板半掩着,井没枯,三五米深处还能看得见水映的天空。
院子里的宅子是灰色石头砖砌成,三个开间,中间那间的门和大门是一样的门板,上面的锁生了锈,看房人拿钥匙开了半天,才把那副锈锁打开,嘴里不住地对范澄喻解释,"回头,换把锁就好了。"进门是客厅,连着一间卧房,里面摆着普通的木头家具,不见得这里住过什么富贵人家,简朴,空旷,除此之外,左右两边各还有一间。
"嗯,明天我们就签个租房合同吧。"范澄喻里外走了一圈儿后,突然说道。
看房人正忐忑不安,怕他瞧不中,搜肠刮肚地想找点好听的说,万万没想到范澄喻这么干脆地决定了。看房人不可思议地半张着嘴一时间竟然接不上话儿。
范澄喻又看了他一眼,挑了挑眉毛,像在追问。看房人连忙笑应,"唉,好、好的呀!"便一句也不敢多说,生怕再出变故。他偷偷打量这房子,总算是再有了主人,无论怎么说,能赚笔佣金,最让他开心。
两人正往外走着,范澄喻又问:"这家主人不会再来要房子吧?我可是要长租的。"
"不会,不会,听说这家主人出了国,去哪儿了,我也不清楚,只是有个亲戚偶尔会来看看,收收租。近几年,就只电话问问,来都没来过。"
看房人姓何,是蠡巷老户。开始,只帮这座老宅看房子,后来整条巷子里如若有人搬走了,都让他照看房子,再后来,他靠着租房的佣金过活了。
范澄喻找来的时候,老何还以为是外地来打工的青年,可聊了几句才知道这个年轻的家离这儿不远,虽然不明白这年轻人为什么到他们镇上,但现在的年轻人,哪有几个能让他理解的,只要他们付租金,不干违法乱纪的事,别的他懒得打听。
巷子里的住户多是代代相传,有几位上了年纪的老人,神神秘秘地不愿提那宅子。因此,谁也不知道这宅子的真正主人是谁。空置了八年之后,终于有人来租,新闻似的瞬间在巷子里炸开了,议论纷纷,有人还特意去看到底是什么人会看中这座年久失修的宅子。本以为是哪家老人要来躲清静的,都没想到会是一个青年男子。
第二天,范澄喻如约而来,他这一签就签了十年。
人们总是喜欢捕风捉影地胡乱猜想。很快传言四起,有的说,这个青年男子一定是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才会找到他们这么僻静的巷子,租那么破旧的房子是为了掩人耳目。
也有人猜测会不会是这宅子主人的后辈来寻祖?还有些传闻说蠡巷要变成商业街了,以后巷子里的房子都值钱了,会有很多人来租。一时之间,议论纷纷,更是生出许多划分地盘的闹剧。
可惜,传闻终究是传闻,范澄喻搬进来一段日子之后,巷子里的人不见他大兴土木改造房屋,简单做修缮和加固,他把宅子生了锈的五金件儿都换了一遍,歪歪扭扭的门正了,门拴光亮了,上面的锁也崭新,仅仅这几样小小的改动,再从外面看这宅子就重新有了生机,精神不少。又搬进很多大大小小的箱炉,搬它们的时候,那些搬运工脸上青筋突起,足见其重量非同一般。后来,这扇门里的声响越来越多,越来越有生气儿,偶尔像在砍树,偶尔又在凿石头,偶尔叮叮当当清脆悦耳,偶尔像碎了玻璃,每一种声响都能让巷子里的人议论半天,那些坊间传闻也渐渐平息了。
让蠡巷里的人更好奇的是范澄喻不像其他新搬来的住户,初来乍到,愿意与巷子里的人聊天熟络,邻居相互之间总会有个照应,而是躲在老宅的院子整天不出门。他的作息时间也与别人不同。巷子里几位喜欢管事的老阿姨造访,他就站在门口接待,也不把人往屋里让。但也不见他带旁杂人等回来,所以,慢慢的,巷子里邻里得出一个结论,这是来了个性情古怪的青年。
这样又安静了没多久,根据宅子里传出来叮叮当当的敲击声。有些年长的人联想起他搬进来的箱炉,有人说他是个银匠,巷子的人就都认为范澄喻是个银匠了。总之,这种种猜测直到巷子里终于有走进那院子的第一个人出现才结束。
奚凝霜大四那年寒假回家。临近春节,巷子里的人开始置办年货。奚凝霜写了一手好字,每逢春节给巷子里的人家写春联是她的特殊任务,那年也不例外,她一天写了几十幅,该领的都领走了,还剩两幅。她给自家的宅子贴好春联,津津有味儿地欣赏自己的佳作,突然一阵清脆的响声传来,她顺着那声音的来处向巷子深处望去。
回来就听母亲说起那宅子来了位奇怪的租户,总会传出一些奇怪的声音。
奚凝霜心下琢磨着,但这声音听起来悦耳,空灵的声响带着回音在巷子里打转儿,就像飞在空中的小精灵,东一下、西一下,忽高忽低,一会儿跑,一会儿走,让人浮想联翩,彻底挠痒了她的心。年轻人不像上了年纪的人总爱偷偷地背后议论,好奇心加上勇气,让她必须去一探究竟,她进屋把剩下的那两幅春联儿带上,径直向老宅走去。
老宅的门依旧是半掩着,奚凝霜走到门前驻足片刻便挺直腰板,叩响门拴。
"铛、铛、铛!"三声金属的撞击与里面那种清脆悦耳的撞击声合而不同,就像好听的两重奏。奚凝霜紧接着喊道:"有人在吗?"随后,她静静地等待里面的人回应,可是里面清脆的声响仍然继续,她猜里面的主人一定没听到,就提高了嗓门又喊:"有人在吗?"这一次比之前大了几十个分贝,只听里面传来男人的一声惨叫,"啊!"随即,里面传来脚步声,半掩的门被拉开,眼前的男人左手紧紧握着右手,脸上略带痛苦地看着她。
"呀,我是不是打扰你了?"奚凝霜话才出口,就觉得自己简直是明知故问。
"没事,没事,有事吗?"奚澄喻万万没想到是个年轻的女孩子,连忙收敛脸上的痛苦。
眼前这个女孩儿,这是他搬进巷子以来见到的第一个年轻人。不能说这条巷子里没有年轻人,只是他每天的作息与别人不同,即便是出巷子的时候,脑子里只盘旋着自己的事儿,根本没有去注意看过任何一张脸,他对这条巷子里人的记忆只有那几位调查户口似亲切的老阿姨和看房人老何。
奚凝霜穿了一件杏色的毛衣,外面套了一件同色棉衣,马尾辫子束在脑后,青春的气息毫无掩饰地迎面袭来,特别是那双闪烁着好奇的眼睛,让人看了就无法转移视线。她伸着右手要和范澄喻握手,范澄喻连忙用衣襟擦手,羞涩地与奚凝霜握了握手,她的手很软,软得令范澄喻有点羞愧,匆匆握了一下就收回自己那只尽是老茧的手。
奚凝霜将手里写好的春联递上,大大方方地说:"你好,我叫奚凝霜,是巷子里的老户奚家的老二,每年春节都给巷子里的邻居们写春联,多写了两幅,就送给你做见面礼吧。"说话间,她的目光已经溜进院子。
范澄喻低头看着火红的春联,笑了,"谢谢。"接过春联,抬目见奚凝霜向院子里看,就也转过头,他不知道该不该把奚凝霜让进来。
"你是艺术家?"奚凝霜是个非常聪明的丫头,用很简单的一句话就能打开一个人的心扉。虽然范澄喻不是艺术家,但至少这个称呼比很多人说他是个银匠听起来好听。不由脸上现出一丝羞涩的笑意,"不,不,你要进来看看吗?"
八十年代末,从外面读了书回来的大学生,思想比巷子里人开放,范澄渝搬进巷子十个月后,终于有蠡巷的人走进他的院子,还是一位年轻的女孩儿。范澄喻稍显局促,侧侧身子,把奚凝霜让进院子。
奚凝霜只记得小时候和巷子里的伙伴们捉迷藏时,偶尔会偷偷从那扇颤颤巍巍的破门板钻进这座老宅,她还能记得院子里面除了杂草和青苔,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说来也怪,她们那一群孩子从来没想过走到房子里面去。那时觉得这三间灰墙黑门的屋子,就像是三个黑洞口,看着吓人,但又没那么可怕,偏偏地,就是谁也不会往里闯,进来了也只躲在大门边儿,等着寻她们的小伙伴过去了,就马上跑出来,谁都不敢多待片刻,这就是她对这里的记忆。现在,这么大摇大摆地走进来,心底有许多好奇直接从她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流了出来。范澄喻只觉得她对自己院子里摆的东西好奇,跟在她身边,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院子里,沿着墙边儿摆了一些木头架子,石井旁边的地上摆着五颜六色的东西。远远看上去像是一件工艺品。旁边的架子上,还有几个白色的方砖整齐地叠在一起,案面上一双白色的线手套已经变成灰黑色,两排排列整齐又看不清是什么的东西,像极了刚出土的兵马俑,架子前面的院墙上,大约和眼睛平行处有个小格板,放着像是泥水匠用的工具。再往里的地上有个箱子,里面堆放着一些灰蒙蒙的雕塑。
奚凝霜的好奇心被未知激起,她勉强保持礼貌的笑容,范澄喻也不多话,不像人家那般介绍介绍他这一院子的宝贝,只是腼腆地跟在奚凝霜身后。就这样,一个难为情问,一个又不说,院子里反而更安静了。
江南的冬天阴冷湿寒,蠡巷家家院子里比外面还要冷上几分,可奚凝霜觉得这个院子好像比她家暖和,她看到最里面那间屋子外面的平台上养了一盆绿色植物。这个季节许多绿植都不再生长,保持墨绿色沉静冬眠,而那盆植物生机勃勃得像春天来了似的。透过窗子,她看到那间屋子里好像有个奇怪的炉灶,显然不是平常人家厨房用的那种,她想进去看看,可范澄喻的沉默,让她无从启齿,只在心里暗忖,这宅子里面比小时候看到的还神秘。
奚凝霜收回目光,指着他手里的春联问:"要不要我和你一起贴上?马上就要过年了。你在这里过年吧?"边说边打量着门口,像模像样的准备贴春联。
范澄喻很配合地跟着她,"我明天就走。你稍等,我去拿浆糊。"那个年代还是用浆糊来贴春联的。范澄喻进屋后,有那么一瞬间奚凝霜真想跟进去,此刻的她觉得这宅子随时都能挖到宝藏一样吸引着她。很快范澄喻就拿着一瓶浆糊和一把小刷子出来了,奚凝霜就知道他这里工具齐全。
两个人配合着把春联贴好了,上联:喜居宝地财兴旺,下联:福照家门户耀辉。横批:户纳千祥。
"你的字写的真好。"范澄喻憋了半天,只说出这句话。奚凝霜谦逊地憨笑,两个人生硬的寒暄几句就又没话儿了。奚凝霜只好告辞,范澄喻沉默地送她到门口。
走在巷子里的奚凝霜觉得范澄喻这个个,虽然面容看上去并不比自己大几岁,可是他脸上的神情和他身上透出来的气质却很老派、木讷,像是几千年前穿越来的古代人似的。
脑海里电光火石般闪现在大学里看过的一部电影片《古今大战秦俑情》,那位被秦始皇做成兵马俑的忠臣,千年后随着古墓的开启而复活,对,刚才那个范澄喻就给她这样的感觉,再联想到他那一院子的古怪东西,神思飘忽地不知跑到哪去了。
那只是电影,人家编出来的故事,现实中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事情?她自嘲地笑自己天马行空的想象力,甩甩头,哼着小曲儿踏着轻快的步子回家了,一路上她都觉得这个巷子好像有点不一样,而巷子深处又响起"叮叮铛铛"清脆的声音。
送走奚凝霜的范澄喻长舒一口气,对他来说与人打交道的确非他所长。他瞥一眼左边的房间,快要过年了,要不是奚凝霜来送春联,他差点又把时间忘记了。
可再过24个小时就烧好了,他算计着时间,按说,他大可不必在这里等着,关了炉子踏踏实实回去过个年,等这年假过去了,回来正好开炉,可他那颗心就是放不下,哪怕像现在这样对着紧闭的炉门什么也看不到,都有种莫名的心安。
不过,他答应过父母,小年夜一定回去,他站在炉子前,沉默地盯着炉门,心里盘算着。
他蓦地又想起还有个设计图没完成,转身回他的设计室,宅子正中间的那一间就是他的设计室兼起居室。路过门口时,那幅火红的春联在这灰黑相间的院子里格外显眼,不得不让他多看两眼。
小年夜那天早上,范澄喻给炉子断了电,看着炉子门,一阵不舍,明明就算他在这里把眼睛瞪出来,也要耗满七天时间才能开炉门。七天,他完全可以回家轻轻松松过个年,偏偏那一脸的不离不弃,就像要离开热恋中的爱人。
咔嚓!宅子的大门上了锁,范澄喻垂着头全然没点过年的喜气。就要走出巷子的时候,他突然想起给他送春联的女大学生,是不是应该去感谢她一下再走?可这会儿脑子被抽空了似的,竟然没记住人家的名字,在巷子口站了一会儿,东张西望地四处看看,偶然有几户人家的大门探出个头来,像看怪物似地看看他,再缩回去。
范澄喻叹口气,走出巷子。蠡巷,七天后我再回来。这是他搬进这条巷子后,第一次离开这么长时间,仅仅七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