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芙偏不。
一年下来,别说去厂里了,就是连个电话都不带打的。
要不是出了骚扰这事儿,估计配方授权到期,他去找她续签之前,她都不会露面。
太佛系了。
让人安心,也不安心。
安心的是她不搞事,年底该给的分红一分不少给就行。
不安心的是授权到期了,没啥理由吸引她续签。
还出了骚扰这事,给她留下不好的印象,4年之后,她说不续签就不续签,他找谁说理去?
这不,亲自来赔礼道歉了。
“这事儿令尊受惊了,这儿有两瓶茅台,还有两条中华,给令尊压压惊。”
他拎出一个礼盒,里头除了烟酒,还有一个红包。
鼓囊囊的,一看就没少塞钱。
江晚芙只看了一眼。
“我爸不抽烟,酒也很少喝。”
“这……”
“东西不用,不过厂长的心意我领了。”
厂长松了一口气,“赵小姐高风亮节,不看重钱财之物,令人佩服。”
江晚芙扬眉,“谁说我不看重钱?我可喜欢钱了。”
“……???”
江晚芙笑了。
她从不避讳自己喜欢钱,但也讲究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比起收礼收钱,她更喜欢自己挣来的,怎么花心里都踏实。
“厂长凭良心经营榨菜厂,到年底该给我多少分红,给够我就行,你有多少诚意,我能感受到,不用搞其他花里胡哨的,而且我喜欢跟实诚人合作,厂长没干啥对不起我的,我自然不会轻易换合作对象,换合作对象既要考察新对象的实力和人品,还要反复谈合作条件,太麻烦了,我有生意要忙,没有那么多时间。”
厂长一愣。
眼前的姑娘太年轻了,他实在想不到她会做啥生意。
“也是卖榨菜?”
“不是,是做服装,还有卖运动鞋。”
“我知道运动鞋这东西,芒城的新时髦,我闺女就爱穿,一口气买了好几双,还给我买过一双,穿起来确实舒服,就是价格不便宜,比皮鞋还贵。”
江晚芙扬眉。
在芒城,比皮鞋还贵的运动鞋能有几家?
“红星运动鞋?”
“对对对,就是叫这名字!”
江晚芙微微一笑,“那就是我卖的牌子。”
厂长眼珠子都瞪大了。
在芒城做生意的,没几个人没听说过鸿运公司,成立不到一年就已经是整个华南区的总代理,不仅生意越做越大,而且各种制度非常完善。
员工内部管理那一套连他都受益匪浅,套用了不少招在榨菜厂里,尤其那奖励机制一贴出来,工人干活都积极了,效率提高了不少。
“我听说鸿运公司真正的大老板是个女人,该不会是……你?”
“是我。”
“嘶……”
厂长猛吸一口气,“我好几个开厂子的朋友都想见见鸿运的大老板,拜帖送了好几回了,没一个能见着,我也一直想见见这位高人,想取点经来着,一直没啥机会。”
谁能想到,高人竟然是她!
“真是巾帼不让须眉,之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怠慢了赵老板,请赵老板千万别见怪啊。”
他立刻把茶楼的服务员叫过来。
“上一壶你们这儿最好的茶!”
一直想要拜访的人就在面前,怎么能轻易放走?
他逮着江晚芙一通聊,越聊越兴奋,恨不得拿个小本本把江晚芙说的每一句话都给记下来。
“我做生意20多年,也跟不少同行聊过,但是没有哪个人思考问题的方式和角度,像赵老板这么特别,让人受益匪浅!”
江晚芙囧。
她满脑子的生意经都是经过未来30年市场考验的,在80年代没人提过,对厂长来说,可不就是特别吗?
“厂长客气了,我才是后辈,该多向厂长学习才对。”
“赵小姐太谦虚了!”
厂长越聊越上头,非常意犹未尽。
“要不赵小姐再去我们厂逛一逛?厂子正在扩建,遇到不少问题,希望能得到赵小姐的指点!”
姿态放得非常低。
在他眼里,江晚芙已经不仅仅是研制出榨菜配方的技术员了。
但是很不巧,江晚芙没空。
厂长失落之情溢于言表,最后再三表示:“我这儿随时欢迎赵小姐的到来!”
好巧不巧,这话被人听到了。
“我就说嘛,她妈是小三,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不,又跟男人勾搭在一起!”
是江晚芙前两天碰到的张曼妮,语气很轻蔑。
她旁边还是跟着林翠凤。
看到厂长对江晚芙笑眯眯的,还说欢迎江晚芙随时到他那儿去,她一脸震惊。
“她不是结婚了吗?听说结婚对象是个小伙子,年纪没这么大啊。”
那男人得有40岁了吧,能给她当爹了,她图啥?
“图钱呗!那男人瞧着就是当老板的,有的是钱玩女人,江晚芙也是贱,有钱男人那么多,她偏偏要选个老男人,亏她下得去嘴!”
江晚芙在她眼里,不足为惧,相反,她需要有人在同学会上给她当陪衬。
一个林翠凤还不够,因为林翠凤不管是长相、品味还是工作,没一样拿得出手。
江晚芙不一样,她长得美。
偏偏这么漂亮的女人是个狐媚子,指不定跟多少男人睡过,谁知道她的真面目,不得打心眼里恶心?
江晚芙越脏,就衬得她越高贵清白。
张曼妮那颗扭曲的虚荣心在膨胀,她恨不得今天就是同学会。
“你去告诉江晚芙,要是同学会她不来,就不要怪大家以后不当她是同学。”
这番话,原封不动转达到江晚芙耳朵里。
江晚芙听乐了。
“初中同学算老几?”
他们是原主的同学,又不是她的同学,所谓的同学情谊能威胁得到她?
好笑!
“你们爱聚就聚,非要拉上我干什么?”
林翠凤哪有脸说是张曼妮需要她来当陪衬,只悻悻道:“大家十年没见,你就不想跟大家联络联络感情?”
“没兴趣。”
“……”
咋这么不听劝呢?
江晚芙看了她一眼,“你少跟张曼妮呆一块儿。”
张曼妮看林翠凤的眼神,轻蔑中带着不屑,压根就没把她当平等的朋友。
江晚芙没打算做普度众生的圣母,就言尽于此,她要是不听,那就是好心难劝该死的鬼,她也管不着了。
林翠凤还想劝她参加同学会,江晚芙却没心思再听了,转头就离开。
冷不丁的,碰上老熟人。
“张姐,你怎么……”
是国营厂家属院时唯一对她不错的女人,张艳丽。
跟之前见到时不同,眼前的女人丰腴了不少,肚子也圆滚滚的。
“你怀孕了?”
“嗯,五个月大了。”
张艳丽眉眼弯弯,整个人都散发着即将为人母的温柔和喜悦。
“恭喜你。”
江晚芙由衷替她感到高兴,“难怪这阵子没有在专卖店看到你,是辞职了专心养胎吗?”
“是啊。”
张艳丽垂眸,抚摸着隆起的肚子,笑容里多了几分苦涩。
之前在家属院,她是不上班的,她男人在国营厂当科员,可算提升到副科了,也涨了点工资,一个月能挣80块钱。
80块钱不少了,可是跟她在红星专卖店当店员挣的,还是差一大截。
“当店员挣挺多的,但是也不轻松。”
专卖店生意一直不错,当店员就没有闲着的时候,要不停地给客人介绍运动鞋,给客人拿鞋试穿,帮结账打包。
一天下来,喉咙说到冒烟,腿也泛酸。
没怀孕还好,怀了孕就顶不住了。
“我本来不想辞,因为我也搬出家属院,在外头租房住了,这还是跟你学的呢。”
家属院那块地儿,白天男人去厂里干活,就剩女人们在家,三个女人一条街,何况那么多女人凑一块儿?
江晚芙没搬走之前,一直是家属院议论的对象,她一走,女人们没了谈资,很快就转移了目标。
她也没想到,一年前还人人羡慕的刘梅,竟然在江晚芙离开之后,成为整个家属院八卦的对象。
“还有这种事?”
提到刘梅,张艳丽摇摇头,觉得唏嘘,也觉得她活该。
“她流产之后就怎么也怀不上了,跟陈科长是两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闹得凶的时候锅碗瓢盆往外扔,大家私底下都在悄悄打赌,赌他们什么时候离婚,因为不止一个人撞见陈科长在外头偷腥。”
“他妈也逢人就说刘梅是不下蛋的母鸡,说刘梅耽误陈家传宗接代,很乐意陈科长在外头找女人生儿子,说起来这事儿,跟你也有点关系。”
江晚芙脸色一黑。
“这有我什么事?”
她跟家属院的人断绝往来已经是早800年前的事了,怎么还能扯到她头上?
“我也是听人说的,说陈科长还惦记你,好几次喝醉酒说醉话,一直在叫你名字,说你当初爱他爱得死去活来,是他不知道珍惜,现在后悔了,每天回家看到刘梅的黑脸就觉得晦气,说是刘梅拆散了他跟你。”
江晚芙:“……”
真是像吞了苍蝇一样恶心。
“我记得我明确拒绝过陈少荣,陈少荣是听不懂人话吗?”
“你是拒绝过,但是在陈科长嘴里,说的是周主任管你管太严,不让你跟他来往,不然你们早就在一块儿了。”
“放屁!”
江晚芙气得飙脏话,“他想婚内出轨,以为别人跟他一样没素质?”
原主留下的孽债,没想到遗留到现在。
江晚芙头痛欲裂,“嘴巴长在他身上,他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
别闹到她面前来膈应她就行,虽然现在这样,已经很膈应人了。
结果张艳丽还给她扔过来一颗炸弹。
“可他不止嘴上说,还找了个你的替身。”
“什么替身?”
“就是他偷腥的女人跟你眉眼有点像,而且你跟周主任搬出家属院之后,那套房子不是空出来了吗?是一个姓赖的科长跟他媳妇住进去了,长得像你的就是这个赖媳妇。”
“有夫之妇?”
“嗯。”
“……”
一个有妇之夫,跟一个有妇之夫,这……
江晚芙三观都要被炸飞了。
没想到更爆炸的还在后头。
“你跟周主任搬家的时候,东西也搬得差不多了,但是床架子这些东西是家属院本来就配有的,你们也没给搬走,还留在那儿。”
预感到接下来的话十成十很恶心,江晚芙头皮发麻,已经有点不想听了。
可这事儿在家属院传得沸沸扬扬,没道理瞒着她,而且话说到这份上了,张艳丽索性一口气说完。
“后来有一次,陈科长又跟刘梅吵架,听说又砸东西,陈科长脑门都给砸破了,他就跑出去喝酒,喝醉之后没回家,跑去赖科长家跟赖媳妇睡了,就睡在那张床上,被刘梅给逮个正着。”
“那会儿陈科长酒还没醒,跟赖媳妇在床上滚得正热乎,却捂着赖媳妇的嘴巴,就盯着她的眼睛,因为她那双眼睛最像你,嘴里还喊你的名字,说那张床是你睡过的,还留着你的味道……”
“槽!”
江晚芙头皮都炸了,“陈少荣他娘的有病吧!”
张艳丽头一回听到她这么爆粗,吓了一跳,可转念一想,她听说这些八卦时也被雷得外焦里嫩,作为被意淫的当事人,江晚芙得膈应成啥样。
“听说刘梅气疯了,拿椅子砸床,把那张床给砸烂了。”
江晚芙揉眉心。
她怎么也没想到,刘梅唯一做得让她不反感的事,竟然是这个。
“她难得做了件正常的事。”
“但她也因此更恨你了。”
“……”
陈少荣出轨的是那个赖媳妇,这都能怪到她头上?
这都是什么破事儿啊?
“她爱恨就恨吧,别跑来烦我就行,眼不见心不烦。”
陈少荣和刘梅,还有那个赖媳妇,有一个算一个,脑子都不太正常。
张艳丽也觉得烦。
尤其后来刘梅越来越疯魔,不止跟赖媳妇斗,也不让她安生,因为她是家属院里头唯一一个跟江晚芙关系不错的。
刘梅恨江晚芙,恨屋及乌,也没少给找她的麻烦。
烦不胜烦。
江晚芙很无奈。
“没想到牵连到你,你没受啥影响吧?”
张艳丽摸了摸肚子。
这孩子来得不容易,她跟老李都很珍惜,半点岔子都出不得。
“所以我们也搬出来了,在外头租了个房子,就在前面,你还没去过吧,要不要上去坐坐?”
“好啊。”
房子就在巷子口,不算偏僻。
是个三层的小平房,有些年头了,外头刷的白墙有了斑驳的痕迹,好在干净利索,采光也不错,白天在家不用开灯就很敞亮。
两房一厅,还有个挺大的露台,用铁丝拉了晾衣绳,正晾晒着大牡丹花纹的桌布。
风很大,桌布被吹得扬起,露台上养的三角梅和月季花在风中摇摆。
很有生活气息。
就是有点危险,因为桌布快被吹飞了。
张艳丽就有点急了。
“你先坐,我先去收个桌布。”
“还是你坐吧,我来。”
“这多不好意思啊,你是客人,而且是老板。”
“你还是孕妇呢,才应该被照顾。”
边说着,江晚芙就把桌布收了,顺手叠好了才递过去。
张艳丽很感慨。
“赵老板,你一点也没变啊。”
之前在家属院,日子过得苦兮兮的,但是对人就挺不错,现在当了大老板,身价不一样了,但一点架子也没有。
江晚芙
“老李心疼我挺着大肚子,是想买台洗衣机,但是不够钱,也是没办法的事。”
要是没把工作辞掉,再攒几个月,咬咬牙买一台是可以的。
“可我这身体继续干店员销售,实在吃不消,老李就不让我干了。”
张艳丽叹了好几回气。
没了工作,那股满满的自豪感就没了,家庭收入一下子也降了大半,又面临生娃养娃,这日子可咋过?
江晚芙也觉得可惜。
身为老板,专卖店每个月的详细报表,她都有一份。
为了激励员工努力工作设置的优秀员工奖,名额有三个,张艳丽几乎每一次都在奖励名单上,可见她工作勤快,能力也是不错的。
干一个月下来,基本底薪加上提成和优秀员工奖的奖金,到手工资能有200多元,差不多是她家老李一个月80元的三倍。
这么高的工资,说没就没了。
尤其现在的社会风气,是怀孕生娃的女人默认在家带娃,等孩子长大上学了,才会出来找工作,所以几乎所有的单位,对待怀孕的女员工都是辞退。
只不过张艳丽是自己辞掉的。
江晚芙一愣,“不是有产假吗?”
张艳丽也懵了,“那是什么?”
“……”
江晚芙人都傻了,“你没看过《劳动法》吗?现在的《劳动法》还没有产假的相关规定?”
“《劳动法》是啥?”
“…………”
等等。
我国的《劳动法》好像是1994年才正式公布,那得是好几年之后的事了。
也就是说,现在压根没有《劳动法》,国家规定的产假也是完全不存在的。
江晚芙:“………………”
这就尴尬了。
她以为婚假、产假已经是法定的,所以在制定员工福利制度时,压根就没多想,谁会把《劳动法》规定的最基本权利写进员工福利里头凑数,对吧?
江晚芙按着眉心,很头疼。
“是我疏忽了,回头我再让小桃把婚假产假这些基本福利加进去。”
虽然80年代《劳动法》还没出台,也没几个单位有这些福利,她即使不加也没人会说什么,因为在大家的观念里,压根就没想过会有这些东西。
可在江晚芙接受的教育里,这些东西就是劳动者应该有的最基本保障,别人的公司她管不着,但是她自己的公司,这些东西要有。
再者,身为女性,她认为自己有义务为保护女性权益做一些事,哪怕只是尽一点微不足道的力量,哪怕只能帮助到公司里的这些女员工,这才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放心,你的产假一天都不会少,该给的工资也一分不会少。”
张艳丽傻了,“赵老板,我没听明白。”
“简单来说,就是咱们公司的女员工怀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