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郁冉不爱我了。
他把我丢到烂泥里,手里拿着一沓钞票,说谁打得狠,这沓钞票就归谁。
一开始没人敢动手。
他们知道江郁冉找了我很久。
他们以为我是他窗前的月光,是他心口的朱砂。
他们以为,他会将我妥善安放在他心尖,不许人碰。
有人试探性地给了我一巴掌。
江郁冉眯眼笑,丢出一沓钞票。
于是那些人都疯了。
1.
好疼。
江郁冉其实知道的,我最怕疼。
上学那会儿,我手指破了点皮,都要疼得眼泪汪汪。
我爸笑我:「这点伤得赶紧去医院,再晚点,就该愈合了。」
于是我眼巴巴盯着江郁冉。
他那时候最心疼我,煞有其事地给我贴创可贴。
我再一闹,他就心甘情愿,帮我把作业写了。
江郁冉的女伴笑得花枝乱颤,「你看这女的,好像一条狗啊。」
江郁冉这时才正眼看我。
目光认真。
他长着一双很漂亮的桃花眼。
垂眼时,最是温柔多情。
可这双眼睛,如今像刀子,里面盛满了鄙夷和厌恶。
一刀一刀将我凌迟。
「是啊,像条狗。」
江郁冉以前,从来不会对我说这种话。
他会像只小狗一样,亦步亦趋地,跟在我身后。
湿漉漉的眼睛,明亮又澄澈。
看向我时,盛满了爱意。
他变了。
他不是我的小狗了。
我忽然呕出血来。
江郁冉退开一步,嘴里发出一句不耐烦的「啧」。
在他眼里,我是个脏东西。
碰到我,是会倒大霉的。
再这么打下去,我会死吧。
在缅北,让一个人消失,是件多么容易的事情。
可我还不想死。
我一点一点朝江郁冉的方向挪动。
不知道是谁,往我脑袋砸了一拳。
应该不是拳头,是砖头。
拳头哪有那么硬呢?
温热黏稠的血划过额头,遮住了我的视线。
我有点看不清他了。
江郁冉在哪呢?
我爬不动了。
我只能朝着他在的方向,艰难而又缓慢地说:「我错了。」
他要的,就是这句话。
可他还不打算放过我。
「盛茉啊,狗都比你有骨气。
「现在求饶,晚了。」
他又撒了一把钞票。
那些人更疯了。
他们把我拉到角落,划破我的衣服,叫嚣着。
我没力气反抗了。
这样也好,这样就不用挨打了。
反正,这些年,我都是这么过来的。
一块石头砸破了我身上人的脑袋。
血溅到我嘴里。
江郁冉隐在黑暗里,声音阴冷:「我说过,怎么样都可以,别弄脏她。」
其实谁都知道的。
我早就脏了。
江郁冉是爸爸为我养的小狗。
他陪我玩,陪我闹,陪我长大。
他从来不会忤逆我。
爸爸说他忠诚护主。
他说他只为我而活。
可我的小狗,什么时候变了呢?
3
我做了一个好长的梦。
梦里太美好,我不想醒来。
但总是事与愿违。
有人拿水泼我。
一桶水对着我的脸直接淋下来。
窒息感如约而至。
我猛然惊醒,大口喘气。
像从前无数个夜晚。
「她的伤刚包好,这样容易感染……」
江郁冉一斜眼,女医生就不敢再说话了。
疼痛感后知后觉地涌上来。
我紧咬着唇,额头浸满汗珠。
「疼吗?疼就对了。」
江郁冉冷着脸,对我的痛苦视而不见。
「带她下去,干活。」
4
等人走后,女医生又为我处理了一次伤口。
「他明明给你住这么好的地方,为什么又要这么折磨你呢?」
我也不知道。
明明我已经知道错了,明明我已经尽力朝他赶来了。
他为什么还不满意?
是因为我脏了吗?
可我也不想这样的啊。
我想到一句话,爱得越深,恨得越狠。
我对自己的这个念头感到可笑。
他怎么还会爱我?
他不会爱我了。
我亲手弄丢了我的小狗。
江郁冉什么都做。
贩毒,赌场,诈骗……
但凡能挣到钱的,他都会掺一脚,还都做得不错。
比我爸当年厉害多了。
他的手下光头把我带到了赌场,让我发牌。
我不会。
我知道哪些话最好听,知道怎么哭最让人怜。
但发牌,我真不会。
「没用的娘们。」
光头打我一巴掌,打得我头晕目眩。
还没缓过劲,我就被他拉去给人端茶倒水。
我有一张好脸,这些年被人打了那么多激素,原本豆芽似的干扁身材,也逐渐曼妙起来。
有好多人打我主意。
他们做得也不是很过分。
这里捏一捏,那里掐一掐。
跟挠痒痒似的。
但碰到伤口的时候,还是很疼。
有个客人朝我吐口水,「妈的,什么剑货,你不会躲吗?一点意思都没有。」
我以前会躲的,还会反抗。
可换来了什么呢?
我的左耳被人打聋了,牙齿也落了几颗。
从那以后我就明白,接受就好,忍着就好。
我还想见到我的小狗,我不能死在别人床上。
那太丢人了。
寄人篱下的生活会有多么阴郁痛苦,但后来时间告诉我,我所害怕的生活原来是最好的生活。
可以想象,如果我继续生活在那个家里,爸爸和继母虽然不会过于亏待我,却绝对不会重视我。据说继母生了个儿子,让原本因为我离开而对继母有些许不满的爷爷奶奶都喜出望外,全家人的重心一下子全放在了新出生的弟弟身上。爸爸来电话的周期由开始的一个星期逐渐变成半个月,后来甚至延长到一个月。
心中不是不悲凉,不是不忿恨,但时间永远是最好的良药,时间久了,也终于放下了。因为我懦弱胆怯,所以我逆来顺受,我从不反抗,如今事情已成定局,虽然改变不了,虽然不能对任何人控诉我的忿恨,我却可以努力过好自己的生活。
优渥的生活环境,良好的教育,疼爱我的叔叔,关心我的婶婶,慈爱的姥姥和姥爷,可爱的朋友,还有脾气虽然坏却渐渐熟悉的哥哥。这一切我都好珍惜好珍惜,这是真实的,这不是虚幻的,我不要再被送走,也不要再做没人要的可怜虫!
哥哥虽然大我五岁,但因为我上学早,所以只比我大了四级,我初二的时候,他高三了。
大人们的意见分为两派,叔叔和婶婶希望哥哥能上一个比较好的重点大学学金融方面的专业,将来好接手叔叔的生意,最好还能继续发扬光大。
姥爷则不赞成哥哥做商人,极力要哥哥去读军校,虽然不能抛头颅洒热血了,但还是可以为保卫国家添砖加瓦的。
叔叔当然不敢当面反对姥爷,回家的时候却说:“没有我们这些做生意的天天在酒桌上抛头颅洒热血,祖国还不一定建设的这么好呢,爸就是想不通。”
婶婶啐了他一口:“投机分子还好意思沾沾自喜呢,有本事当我爸面说去。”
叔叔只是笑,又转过来对我说:“那我的生意以后就给圆圆打理,到时候你哥走仕途你走商道,双剑合璧,大杀四方。”
我吐吐舌头:“我这么笨,叔叔你还是别指望我了,初中数学我都头疼的不得了。”
叔叔不以为然:“怕什么,你叔叔我差点连高中都毕不了业,帐还不是算的照样清楚,当时我们班数学最好的人在干什么?在当数学老师!”
“梁建辉你少带坏小孩子阿,圆圆不准听你叔叔的,学习还是要努力的。”
我吐吐舌头,笑嘻嘻的不做回答。哥哥不参与我们的谈话,径自上楼。他同叔叔相处一向是淡淡的,也从来不会喊他爸爸,但看的出来他对叔叔还是比较尊敬的。
我不知道叔叔对我的期望是真是假,反正我对自己有自知之明,我只想以后有个稳稳定定的工作,能自己独立,过的轻轻松松,大事还是都给刘成蹊同志吧!
虽然大人们的意见没统一,但目前要好好学□□是确定的。一向不太约束哥哥的婶婶给他立了规矩,高三这一年必须收心,虽然不限制他的自由,但每晚九点以前他一定要回家,成绩一定不能让她操心,她也不想再听见老师反应他不做作业、上课和考试睡觉,否则便要控制他的财政,连他的小金库的也要没收。
哥哥的小金库数额肯定是可观的,我仅仅到叔叔家两年,也有了一笔数额不小的压岁钱,这是让从前的我想都不敢想的数目,都是逢年过节姥姥姥爷和叔叔生意上的朋友给的。我主动给婶婶,她却不要,只让我自己留着。哥哥收压岁钱的年岁远远比我要多,何况在姥爷家,我不只一次看见姥姥背着姥爷大把塞钱给他。他能天天在外面玩的乐不思蜀,都要归功于他的小金库。
但婶婶在工商部门工作,自己每天就忙的团团转,还要陪叔叔出去应酬,哪有时间监督哥哥。家中的保姆陈阿姨每天晚上做完饭收拾完后便会离开,唯一剩的就是我……
于是我光荣的成为了婶婶的小眼睛。欲哭无泪阿,哥哥看我的眼神怎么寒光闪闪。
当天,我就被哥哥喊进了房间,递给我两本书和两本练习册。面容难得的温和了许多。
我不敢接,眨了眨眼,干巴巴的开口:“哥哥,这个是……”
“给你你就拿着!这是你哥布置给你的额外作业。”
我看了看封面上的高三用书,苦起了脸:“可是,这是高三的作业,我不会阿。”
他皱起眉头:“不会你不会学阿,给你书是干什么的?语文和英语这种简单的东西,你看看书不就学会了。脑子又笨,不提前让你预习你将来怎么跟得上。”
“但是……但是我们字体不一样阿。”
“我又从来没写过这两门作业,老师到哪认识我的字体去。以后每天我给你布置作业,做完了交给我。”
“哥……”我忍不住要把在姥姥面前那一套拿出来,结果成功的迎来他威胁的一瞪。
“还有,以后我妈九点以前回家你就打电话通知我,九点以后她要回了我还没回,你就要给我打掩护然后迅速通知我回来。”
“这要怎么打掩护……”
“笨,自己想!快点回去去做作业!明天早上给我阿!”他不容我再找借口,将我推出了房门。
天可怜见阿!哥哥高三了,最忙的是我。
结果,每天我花一个小时做完自己的作业后,还要忍痛放弃我喜欢的电视剧,花三个小时做哥哥的作业。还要负责在婶婶面前掩护哥哥,在哥哥面前通风报信,原来我就是那传说中两面飘摇的小草阿小草。
我的狂躁哥哥果然胆子大,婶婶制定规矩的第二天,就公然触犯。
我在趴在客厅的桌子上,一边开着电视,一边心不在焉的把英语练习册后面的答案往上抄。
高三的题量多的变态,还把练习册后面的答案都撕下来,我相信哥哥勤奋的同学们肯定都在默默的辛苦的靠自己!不过又不是我上高三,所以我理所当然的去书店买了两本一模一样的练习,方便抄书后的答案。
身后传来了开门声,我不禁竖起耳朵,听到叔叔婶婶的交谈后,立马将练习册塞进了旁边的书包,换上了自己的数学作业,看看时钟,才刚刚九点半。
叔叔的脸有些红,明显是喝了酒的,我马上起身去倒茶。婶婶张望了一下。
“圆圆,你哥回来了吗?”
我心中一惊,电光火石之间衡量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回答:“哥哥刚刚出去了,说去买点东西。”
“买东西,不是又跑出去玩了吧?”
我天生胆小,一说谎话脸就红的堪比关公,我低着头不敢看婶婶,速速跑到楼上,抓起自己房间的电话打给哥哥。手机这时虽然还是个稀罕物,但哥哥已经买了一个。
电话接通,那头吵吵闹闹的,我不敢说大声让叔叔婶婶听见,又怕他们在楼下拿起电话听见,说的又小声又快:“快回家,我说你去买东西了!”
那边没有作答就挂掉了。
我不确定哥哥是否听清楚了,但楼下婶婶又在叫我吃水果,我应了一声,只好忐忑不安的下去,心中后悔万分,万一被拆穿,我在叔叔婶婶心目中的乖女孩形象肯定大打折扣。
我故作镇定的拿起苹果慢慢的啃,眼睛不住往时钟上飘,有些心不在焉的同叔叔说话。
就在我差点坚持不住准备要主动招供的时候,开门的声音仿佛天籁一般响起,我一下子就站了起来。
哥哥换了鞋进来,手里竟还神奇的提了一袋子东西,不等婶婶问,他就举起袋子,“刚才圆圆说想要吃冰淇淋,我才出去给她买的,喏,给你。”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样子。
我小跑过去,满是汗水的手接过冰淇淋,他瞥了我一眼,低声:“没出息。”
是,我是没出息,你没出息的妹妹,为了帮你打掩护,快睡觉了还假装欢天喜地的吃了两个冰淇淋。
他们找来的阿姨照顾小孩挺有经验,很快我就被她哄好了,也不怎么哭了。
给我在小区的幼儿园办了入园手续,他们交代了阿姨平日的接送事项,就放心地出国了。
阿姨知道他们两个的工作需要经常出差,但没想到出去一次要这么长时间。
那个阿姨在我们家干了两年多,见我爸妈的次数不超过五次。
后来有一次,我爸妈一走就是半年多。
那段时间,阿姨的儿媳妇怀孕了,她要辞职回去照顾儿媳妇。
可是她怎么都联系不上我爸妈,他俩不知道跑到哪个国家去了,手机一直无法接通。
阿姨迟迟走不了,她儿媳妇肚子一天天大了,天天打电话催她回去。
有一天放学,周老师牵着我的手在幼儿园门口一直等到天黑,也没人来接我。
周老师打阿姨的电话没人接。
幼儿园就在小区里,周老师知道我家在哪,拉着我来到家门口。
敲了半天门,里面没人应答。
我仰着头,对周老师说:「我有钥匙,在兜兜里。」
周老师从我裤兜里翻出了钥匙,她问我:「钥匙怎么在你这儿?」
「阿姨放我兜兜里的。」我说,「阿姨还拿了一个好大的包包,说她要回家了。」
周老师脸色一变,打开门进去,果然空无一人。
是蒋家华的,赶紧转脸跟陆子尧说:“对了,忘了告诉你了,这个房子,是咱们租蒋家华的。”
蒋家华一听,忙说:“我说了不要钱的,别说租不租的,太客气了。”
陆子尧静静的看了蒋家华一眼,开口道:“还是算清楚点好。”说完没再多说,用自己的空碗,又盛了一碗汤,放到徐芊芊跟前。
蒋家华被陆子尧这一眼,看的有些心惊,感觉像探视到了自己灵魂深处一般,再加上陆子尧这句意味不明的话,让他心里有些惶恐。
因为他觉得他是爱慕和欣赏徐芊芊,但没有过多的非分之想,可是陆子尧这一眼,一句话,仿佛洞穿了连他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内心最深处的想法,他想要徐芊芊。
蒋家华被自己的想法一下惊到,赶紧低头吃面。
徐芊芊浑然不觉两个男人之间刚刚发生的较量,开心的捧着羊汤碗说:“这个羊汤要是有新鲜的小香葱就好了,可惜省城冬天也没有卖香葱的。”
陆子尧侧脸宠溺的看着徐芊芊说:“等回家了,我在阳台的花盆里,种些香葱好了,这样什么时候都能吃到。”
徐芊芊狐疑的看着陆子尧,这个男人今天有点不一样啊,以前要是遇到类似的事情,他会默默的去做,而不是直接说出来,不过这样也挺可爱的,想着不由的眉眼弯弯的笑了起来。
蒋家华在对面默不作声的看着两个人的亲昵互动,心口像压了个石头一样,沉沉的。
吃了饭,蒋家华没有多坐,就道别离开了,徐芊芊收拾碗筷,让葛春玲去主卧休息,这几天,忙着看孩子,洗尿布,做家务的,也没有休息好。
徐芊芊洗完碗筷,回屋见两个孩子竟然睡着了,小胖翻滚着紧紧的贴着陆子尧,一条小腿还搭在莫忘身上。有些诧异,小声说:“小胖每次睡觉,都要吃着奶才睡,要不一直哼唧,今天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没有哭。”
陆子尧也不敢动,怕惊醒孩子,放低声音说:“你也赶紧躺着睡会吧。”这些天,徐芊芊来回折腾的跑,肯定没有睡好。
徐芊芊爬上炕,给两个孩子盖好,本想躺在莫忘身边,想了想,又跑到陆子尧的另一边躺下,脸贴着他的肩膀说:“有你在真好,睡觉踏实。”
这些日子也确实累坏了,徐芊芊躺下没几分钟,就进入深度睡眠。陆子尧看看右手边的女儿和儿子,再看看左边依偎的小妻子,心里也觉得徐芊芊说的对,这样睡觉,真踏实。
又过了几天,徐芊芊觉得陆子尧身体真是神恢复,已经能抱着小胖,来回走动了。
徐芊芊决定让葛春玲先回去,在这帮自己这么长时间,实在不好意思了。
葛春玲有些犹豫:“我还是等中队长好利索了再回去吧,反正我回去也没什么事啊。”
徐芊芊眨着眼笑着说:“你不急,我怕你家广汉着急。”
葛春玲被徐芊芊的玩笑,闹个大红脸,却坚持要留下来,想着徐芊芊一个人,又要看两个孩子,又要伺候陆子尧,实在是吃力。
“没事的,你看现在我家老陆恢复的差不多了,他在家看孩子,我都能去买趟菜。”徐芊芊坚持着说。
陆子尧也开口说:“小颜,你一会儿去给刘红兵打个电话,让他帮着给春玲买票吧。”
葛春玲见陆子尧开口了,也就没再说什么。
徐芊芊吃了午饭,哄睡两个孩子,准备去打电话,怕葛春玲和陆子尧共处一室尴尬,就喊着葛春玲一起,来回一个小时也就回来了。
两人出了小区,先找了个公用电话,给刘红兵打了个电话,挂了电话,徐芊芊看着对面有个副食品商品,想着给葛春玲路上买些吃的,再买些零食给大东,小东带回去,最近多亏了她们的帮忙,要不就是有三头六臂,她也忙不过来啊。
这样的,上了战场也是个逃兵。”陆松原似乎早就知道陆爱国耍了花招一样,说完抱着莫忘起身去沙发上坐着。
陆爱国见老爷子没有发飙,有些不适应,又蹭过去,到陆松原跟前坐着。
徐芊芊让陆子尧抱着小胖,她收拾饭桌,文秀清今天竟然脸上带着微笑。帮着徐芊芊把碗筷收进厨房。
徐芊芊有些反应不过来的看着文秀清走出去,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婆婆竟然脸上带着笑容。
文秀清出了客厅,坐在单人沙发上,目光柔和的看着陆松原怀里的莫忘。
接下来的日子,徐芊芊过的倒也顺心,虽然文秀清依旧脾气古怪,有时会说他们几句,不过徐芊芊也学会了陆家兄妹那一套,左耳进,右耳出,该吃吃,该喝喝。
京城的初冬,风多,狂风掠过光秃秃的树枝,树枝摆动时发出呜呜的哀鸣声。
陆家又住的靠山近,风呼啸而来时,仿佛能把房顶掀掉。
大风天,刮的电视也没了信号,吃完晚饭,徐芊芊和陆子尧就抱着孩子上了楼。
虽说外面狂风大作,可是室内却温暖如春,徐芊芊隔两三天就会给两个小家伙洗个澡。
给莫忘和小胖洗完澡,擦干了,穿上小衣服,光着小屁屁,放床上,徐芊芊会逗两个肉乎乎的孩子玩会儿。
徐芊芊和陆子尧正逗着莫忘和小胖玩呢,就听隔壁屋方静的吵骂声。
“这么大的事,你都不回来和我商量一下,自己就做了决定?你怎么这么厉害?”
“你太自私了,你停薪留职,咱们一家喝西北风去?乐乐上幼儿园,还想上少年宫,哪个不花钱?你怎么心那么大?”方静的声音带着哭腔。
倒是陆爱国一直没有吱声,一直是方静在说:“做生意,那有铁饭碗来得踏实吗?你怎么就鬼迷心窍了呢?”
徐芊芊和陆子尧听着,面面相觑,徐芊芊听出了大概意思,就是陆爱国想下海做生意。
其实这会儿,停薪留职下海经商的人很多,也是先富起来的那一部分人。
徐芊芊赶紧给两个孩子把裤子穿上,尿布垫好,想着要不要一会儿过去看看。
给孩子穿好裤子,袜子,方静还在哭着说个不停,就听乐乐也哭着说:“妈妈,你们别吵架,妈妈你别和爸爸吵架了。”
徐芊芊听乐乐也在哭,还是过去看看吧,让陆子尧看着床上的孩子,她先过去把方静叫出来,两个大人吵架会吓到孩子的。
徐芊芊去敲了门,见方静坐在床头,拿着手绢擦眼泪,乐乐抱着她的腿哭个不停,陆爱国坐在椅子上垂个头,一副很受教的样子。
徐芊芊开口说:“爱国,你先去找你二哥待会,我和方静坐会吧。”
陆爱国跟得了大赦一样,赶紧起身出屋。
“行了,别哭了,你看把乐乐吓的。”徐芊芊蹲下身子给乐乐擦了擦眼泪,嘴里劝着方静。
方静擦干净眼泪,带着浓浓的鼻音说:“嫂子,你是不知道,陆爱国他跟谁都不商量,直接办好了停薪留职,你说下海经商就能挣钱吗?”
“现在不是支持搞活市场经济吗?做生意比上班要挣的多呢。”徐芊芊做着思想工作。
方静红着眼睛看着徐芊芊说:“那万一赔钱呢?能有上班稳当啊,旱涝保收的,那要是真挣钱,谁还上班,不都去做生意了,比他陆爱国能的人多了,怎么都在单位老实待着呢。”
徐芊芊被方静说的哑口无言,做生意本来就有风险,谁也不敢拍胸脯说肯定挣钱,可是就是因为有风险存在,所得的利益也最大。
“现在爱国已经办了停薪留职,先让他折腾阵子,不行再回去上班。”徐芊芊想了想,捡了句方静能接受的话安慰着。
虽说在她心里,她挺赞同陆爱国做生意的,这话可不敢跟方静说,要是万一生意失败了,方静不得记恨她啊。
方静叹口气说:“都这样了,也只能让他试试了,你是不知道,陆爱国看着一天没个正行,主意正的很,我的意见根本就不重要,可是我不发泄发泄,心里也难受。”
赌场来了贵宾,正到处找人接待。
我都听到他们的对话了。
他们想要漂亮的、听话的。
贵宾室里,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赌场不会找他们麻烦,顶多赔钱了事。
毕竟缅北最不值钱的东西,就是人命。
有人撺掇光头,说让我去。
光头有些犹豫。
「你怕什么?这女的就是个哑巴,又不会向二爷告状。
「上次她被打得半死,你看二爷眼睛眨了一下吗?」
赌场经理说着,塞给光头几张钞票。
原来我的小狗,看到我受伤,连眼睛都不会眨啊。
以前我从树上摔下来,他都会不眠不休地守我一天一夜。
我说疼,他就唱歌逗我开心。
小狗五音不全,唱歌最是难听。
他心高气傲,从不在人前暴露缺点。
可我不一样。
我爸说,就算我要天上的月亮,江郁冉那小子也会替我摘下来。
我转头就把这话告诉了他。
他说:「月亮那么大,我摘不下来。
「但我可以去当宇航员,把月亮上的土带回来,用月亮土给你做个小月亮。」
他说他不为国家,只为我。
我笑他小家子气。
其实我们都知道不可能。
我爸臭名昭著,而他是我爸培养的接班人。
将来,也是要在阴暗的地方活着的。
我们这种人,怎么可能为国家。
但这些年啊,我总想起他说大话时的样子。
星光璀璨,意气风发。
他眼里的光芒,不再触及我。
却依旧照耀我。
我还是到了贵宾室。
这里刚发生过什么,充斥着淡淡的血腥味。
我盯着脚尖,发呆。
这几年,服用雌性激素的弊端也逐渐显现出来。
我总觉得力不从心,集中不了注意力,总是想吐。
简直糟糕透顶。
「这怎么杵着一根木头?」
有个胖子注意到了我。
「过来,给爷开牌。」
我走上前,照做。
大概是很好的牌,胖子把我搂进怀里,往我脸上亲了一口。
包厢里大家都在笑。
昨天的伤口隐隐作痛,我笑得不太好看。
胖子也没追究,拿出一沓票子,往我胸前塞了几张,又指着沙发方向:
「你加把劲,让他心甘情愿脱裤子,这钱就是你的。」
沙发上坐着个很漂亮的少年。
他正垂头拆卸手枪。
那些骇人的零件在他手里,就如同孩子的玩具般轻巧服帖。
他拆了又装,装了又拆,如此反复,耐心十足。
我垂着眼,「我不干这个的。」
再这样,小狗该不开心了。
少年抬眼看我。
光风霁月,洒脱张扬。
和江郁冉那时候,如出一辙。
胖子推我一把,「老子就没听说缅北有什么贞洁烈女的!」
我一个趔趄,跪倒在少年面前。
膝盖传来钻心的疼。
「姐姐倒也不必一上来,就行这么大的礼。」
他朝我伸出手。
姿态懒散,眸光却认真。
我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
竟然也真的牵住了他的手。
少年笑得恣意,露出一颗俏皮的虎牙。
江郁冉也有这么一颗虎牙,长在左边。
咬人时很疼。
在很早以前,小狗就恶狠狠地说过:「你敢不要我,我就往你身上咬一口,要你之后的每一天,只要看到这个伤口,就会想到我。」
我把他丢掉的那天,他言出必行,还真红着眼咬了我一口。
很疼。
眼泪混着口水,像要刺到人的心里去。
可我到底也没推开他。
牙印一直留在我的肩头,已经很淡了。
少年手上使力,将我带了起来。
然后,将我丢给了一旁的刀疤脸。
「给你了,好好玩。」
他脸上挂着恶作剧般的笑容。
刀疤脸长得骇人,一半火烧过,一半被刀砍过。
长长的伤疤,从眼睛一直延伸到嘴角。
这些年我看的男人多,一眼就知道,这是个狠角色。
他也不客气,一只手箍住我,手劲很大,掐得人生疼。
我逃不了。
他解了裤腰带。
包厢里这么多人,没人朝我伸出手。
我牙齿打颤:「先生,我不干这个的……」
胖子笑得最欢,「刚刚爷疼你,让你伺候少爷你不愿意,偏要去招惹这个阎王。」
解释的话还没出口,刀疤脸便将我摁到墙上。
天旋地转。
我看到自己的影子落在墙上,黯淡又单薄。
这具看上去再怎么亮丽的皮囊,内里的灵魂,都腐烂得不像话。
难怪小狗不爱我了。
这样也好。
「来打个赌,看这女的能坚持几分钟!」
「我赌比上个久。」
刚刚的血腥味,原来就是我们这种人留下的啊。
我身上一凉。
裙子被撕了个粉碎。
「刀疤你今天享福了!」
周围好吵闹,我又想吐了。
门是在这时候被推开的。
“笨,那你下课了马上给我送来。”不等我做回应,就挂了电话。
我对着电话翻白眼,就你聪明,去的早有什么用,东西都不记得带。
我心不甘情不愿的套上外套走去他房间。桌子上果然有几本试卷摊在那,我瞪大了眼睛,竟然都是做过的化学和物理试卷!原来他也学习啊!只是不学语文和英语而已。果然,天才只是大家对他的美好幻想而已,天生聪明是一部分,但后天不努力也不行啊。
没由来的心情大好。
下课的时候本来想找嘉馨陪我,毕竟我从来没去过高中部,但在她教室门口晃了晃,就发现她班主任正虎视眈眈的在后门监视着呢,没办法,只好一个人去。
走到高中部那栋楼的楼下,我突然有点傻眼,我只知道他高二时候的教室!
没办法,只好去请问那边在外放风的师兄。
“不好意思,师兄,我想请问下,高三年级在几楼啊?”我向来胆小,虽然问问路没什么,但脸已经红到了耳朵根了。
“喏,东西两边的四楼都是。”他伸手指了下,“那边三楼也有。”
我观察一下,这么多地方,真够找的,只有红这脸继续问:“那请问,你知不知道刘成蹊在哪个班啊?”
他看我的眼光突然有些怪异,表情变的似笑非笑,“他啊,高三五班。那边四楼。”
“那谢谢了!“我冲他点点头,迅速往楼梯那边走去。隐约听见后天有女声同他交谈,其他的没听见,只听见了一句,“又是一个怀春少女啊!”
我差点跌倒,却也没那个勇气转回去辩解,不白之冤啊!
爬上四楼,哥哥正在走廊同人说笑,我松了一口气,要是他在教室里,我还要托人喊他,又得被冤枉。
我在这边悄悄招了好几下手他才注意到,闲闲的走了过来。
“你真是动物界的奇葩,睡起来是猪,走起来就是乌龟。”他接过试卷,同时也不忘打击我。
我皱皱鼻子,“我回去了。”
算了,只当做没听见,没良心啊,我几乎是小跑过来的。
后面有人打趣;“刘成蹊,那是谁啊,还有小妹妹前赴后继那。”
我脸更红,忿忿的看了他一眼,转身走开。留下后面一阵笑声。
脑中突然浮现了电视上画了大花脸身穿白衣的女子,扑到地上拖长了调子:“冤枉啊~~~大人~~~~”
我一向乖巧听话,从不惹是生非,不该说的话不说,不该做的事不做,不该有的好奇心没有。我不想做一个好女孩或者坏女孩,因为好女孩不一定有多么好,坏女孩也不一定像人们想象的那么坏,我只想做一个普通的听话的女孩,讨叔叔婶婶和哥哥的欢心,让朋友觉得可靠,不让同学老师反感。
我认为我做的即使不成功,至少也不算失败。所以我从没想过,有一天麻烦会找上我。
放学时我如同往常一样慢条斯理的整理书包,同班的周静突然在窗户外面喊我。
“梁满月,有人找你。”
我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哥哥,于是连忙放下书包跑了出去,却是两个身材高挑的女生,看起来不像是初中部的。
两人都面无表情,上下打量了我一下,“你就是梁满月?”
“是。”我点头。
“上午你去高中部了的?”
“呃……是。”
“那你跟我们出去说话。”
“我为什么要跟你们出去?”我鼓起勇气。
其中一个女生不耐烦的威胁我,“你要是不想在教室门口把事情闹大就跟我们出去。”
周围已经有三三两两的人好奇的看了过来,我咬咬牙,转头告诉周静:“周静,你能不能帮我跟四班的吴嘉馨说一声,今天我不跟她一起回家了。”
周静答应了之后,我跟那两个女生一起走了出去。
老实说,在我生活的圈子绝对单纯。毕竟是重点中学,尽管学风还算轻松,但学生大多都努力听话,而其他的学生虽然贪玩,却鲜少打架闹事。不良学生之类的更多的只是在小说或电影中看到。我想不通,她们到底是怎么找到我的。
学校侧边的巷子里,另外三个女生正等着我们。中间一个女生十分漂亮,看我的眼神却格外阴狠。另外两个并没有穿我们学校的校服,也愤愤的盯着我。我脸色有些苍白,手脚愈发冰冷。
“梁满月?”
就在我点头的刹那,一个凌厉的巴掌狠狠的甩在了我脸上。我一下子被打退了两步,被后面的女生拦了一下,并没有跌倒。
眼泪顿时涌了出来,难以置信的看着她们。
“现在初中的女生怎么这么不要脸,情书都送到别人班上去了,看你一副可怜相,骨子里怎么这么贱!抢别人男朋友。”旁边的女生开口。
我恍然大悟,却更加委屈,“不是你们想的那样,他是我哥哥。”
又一个巴掌煽了过来,我想躲开,却被拦住,脸上火辣辣的疼,泪水哗哗的往下流,终于哭出声来。
“你恶不恶心,见到个男的就认哥哥,要哥哥找你妈生去!”
“不知道为什么刘成蹊会理你这种贱货,不要脸。”
“他平时看都懒得看你这种女生,谁知道你耍了什么手段,小小年纪,连羞耻心都没有。”
……
我终于发现原来平日里哥哥讽刺我的那些话其实算不了什么,我不明白,为什么衣着光鲜的女生会对一个不认识的人说出这样恶毒的话。
我试图解释,却被她们当成狡辩。她们根本不需要任何解释任何辩解,她们只是想发泄自己心中的愤怒。
我不知道要怎么办,挣扎,哭泣,都阻止不了她们恶毒的话语和呼啸而来的巴掌。生平第一次我受到这种暴力对待,无力反抗,接近绝望。
嘉馨和哥哥终于在此时赶到,我一向有些看不起这种救世主在最后一刻赶到的恶俗情节,此刻却衷心感谢。
哥哥愤怒的推开了两旁的大惊失色的女生,嘉馨哭泣着抱住我。
“杨茜,你他妈有毛病。”他咬牙切齿,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
刚才强悍的女生一下子都柔弱起来,“我们,我们只是想教训教训她……”
“她哪得罪你们了。”
穿着其他学校校服的女生鼓起了勇气,“你收了她的情书……茜茜很伤心。”
“去他妈的,”他抬了抬手,却又放了下来,“我告诉你们,我不想对女的动手,但我妹不管有事没事,我都不会放过你们。”
叫杨茜的女生一下子难以置信,“她,她真是你妹妹?”
“滚!都给我滚,杨茜,以后你少让我看见你,见你一次我恶心一次!”
他转身从嘉馨手里将我抱起来,不再理身后的人,大步离开。
我找到了依靠,窝在哥哥的怀中,扯住他的衣服,哭泣的浑身颤抖。
他走了一会,停了停,低头看着我,“你能不能别哭了,把眼泪擦擦。”
我终于镇定下来,努力的擦了擦眼泪,泪水却还是忍不住流下来。他叹了口气,继续往前走。
“我恨你!”
“我对不住你。”
“我疼。”
“带你去医院,”
“我委屈。”
“我知道,”
“我恨她们!”
“嗯。”
“你去打她们一顿。”
“行。”
“你以后不准欺负我。”
“嗯。”
“你以后不能骂我。”
“嗯。”
“你今天叫我妹妹了。”
“嗯。”
“我以后不帮你写作业了。”
“……不行。”
“你……”
“梁满月你有完没完。”
“……我疼!”
“行,你继续。”
……
七岁的我自己做饭,自己学习,自己生活。
很多事我都可以一个人做了,除了家长会。
全班同学都有家长来,只有我孤零零一个人坐在那里。
班主任联系不上我爸妈,就会对我发脾气,说我不配合她的工作,每次都害得她被主任指责工作没做到位。
那个班主任教我们语文,我不喜欢她,也不喜欢上语文课。其他功课都能考满分,只有语文经常不及格。
我坐在车上,等江郁冉出来。
巷子里传来惨叫声,不绝于耳。
他们出手极重,拳拳到肉,刀刀见血。
光头和赌场经理鼻青脸肿,连连求饶。
我裹紧外套,昨天的伤口又在隐隐作痛。
我爸从前总说,江郁冉心太软,日后怕镇不住手下人。
可过了这么多年,当初那个宽容慈悲的少年,早就消失不见了。
光头竭力挣脱束缚,飞奔过来敲我车窗:「嫂子,你帮我跟老大求求情,我就是一时鬼迷心窍,我真的知错了……」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突然出现的江郁冉踹出好远。
车门开了。
江郁冉迈腿进来。
他眼角沾染着星星点点的血迹,几分冶艳,几分骇人。
他一只手拿着丝帕,慢条斯理地擦拭机械手。
我忍不住鼻酸。
都是我的错。
我们的人生,在最美好的十八岁,急转直下。
那是一个很平常的下午。
我接到一通电话,我爸出了车祸,当场身亡。
天突然在那一刻塌了。
我的世界在那时被撕开了一个大口子,露出内里的不堪与腌臜。
原先和善的叔伯兄弟争抢地盘和生意,三天两头就要闹出人命。
江郁冉那时很忙,忙着处理层出不穷的麻烦和争斗。
他的确出色,得到了很多人的认可。
可总有人有异心。
王礼把我绑了。
他是帮派里的二把手,阴狠毒辣。
「你爸那个老不死的,只想着开赌场、收保护费,那能赚几个钱?
「现在人人都贩毒,我们不搞,根本就没活路!
「大侄女,你别怪我心狠,要怪就怪,江郁冉那小子也和你爸一样顽固不化!」
他害死了我爸还不够,还要搞垮江郁冉。
谁都知道,我是江郁冉的死穴。
我的小狗啊,为了我,被人剁掉了五根手指。
我光风霁月的少年啊,跪在雪地里,痛得颤抖,几乎昏死。
他一只手滴着血,另一只手却还哆哆嗦嗦地擦我的泪。
「别哭了茉茉,这样也好,我们可以去过我们想要的生活。」
可惜到最后,他还是走上了这条路。
我们都没过上当初想要的生活。
「看够了吗?」
江郁冉斜眼看我,本该熠熠生辉的眼里,此时盛着快要溢出的恨意。
我动了动唇,如鲠在喉。
「每当我看到这只手的时候,就会想起你。
「我一直在劝说自己,原谅你吧,你太怕疼,你只是选择了一个不那么疼的活法。」
我该怎么跟他说,其实我过得并不好。
至少,没他想象中的那么好。
我每时每刻都在后悔,都在想,为什么我没死在那个雪夜里?
车辆开动,周遭景物迅速倒退。
如同我走马观花般的七年。
我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对是错。
太多时候,我都觉得自己熬不下去。
可到如今,回头看一眼,那些阴暗艰难的时刻,好像也只是一个个抽象的符号,记录着我糟糕的过往。
活着,其实也没那么糟。
至少,让我回到了他身旁。
「看够了吗?」
江郁冉斜眼看我,本该熠熠生辉的眼里,此时盛着快要溢出的恨意。
我动了动唇,如鲠在喉。
「每当我看到这只手的时候,就会想起你。
「我一直在劝说自己,原谅你吧,你太怕疼,你只是选择了一个不那么疼的活法。」
我该怎么跟他说,其实我过得并不好。
至少,没他想象中的那么好。
我每时每刻都在后悔,都在想,为什么我没死在那个雪夜里?
车辆开动,周遭景物迅速倒退。
如同我走马观花般的七年。
我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对是错。
太多时候,我都觉得自己熬不下去。
可到如今,回头看一眼,那些阴暗艰难的时刻,好像也只是一个个抽象的符号,记录着我糟糕的过往。
活着,其实也没那么糟。
至少,让我回到了他身旁。
江郁冉点了一根烟。
烟雾缭绕,我太明白,我应该说些什么,换得他的怜悯和原谅。
可有些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我愿意说,他不会信。
我的小狗啊,被我丢下以后,就谁也不信了。
「盛茉,你为什么还活着?你就该死的。」
我扯开唇角:「是啊。我就该死的。」
这句话不知道怎么惹怒了他。
冰冷的机械手掐上我的脖颈。
他一脸怒意,秀丽的眉毛高高皱着,如同一座我怎么也越不过的山丘。
「盛茉,你凭什么那么作践自己?」
这是重逢以后,我第一次直视他。
我艰难地吐出字句:「我从来就没有,选择的权力。」
他恨我。
如果我活得很好,他会恨我丢下他,恨我贪慕虚荣、贪生怕死。
可我过得不好。
过得不好,这会让他觉得屈辱——
他竟然曾迷恋过我这样差劲的人。
他竟然曾把我当作人间理想,妄图与我共度余生。
机械手松动了分毫,「你有。从来就没有人逼你。」
我没有辩解,只是问他:「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来缅北吗?」
江郁冉没有答话。
他指尖猩红的火光,随着他的颤抖,落在地上,灭了。
其实他知道的。
我的声音很轻:「我杀了王礼。」
那是我一次杀人,温热的、腥甜的。
我一闭眼,那股味道就萦绕在鼻尖。
因为杀了人,所以我只能逃到这处三不管地带。
江郁冉嗤笑一声:「路是你自己选的,怨不了别人。」
我动了动唇,解释的话语显得苍白又无力。
七年的恨,早成了一种习惯。
要说放下,谈何容易呢。
江郁冉松开了我,别过脸看向窗外。
我们明明这样近。
但我们之间,的确隔着一道无形的鸿沟。
我迈不过去,他不愿意过来。
我拼尽全力来到他身边,不是为了这个结果。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发涩:「那你要怎么才肯原谅我?」
他一顿,静默很久,久到车子停了。
他才终于丢给我一把刀子。
「毁掉那个纹身,我看着,觉得很恶心。」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我。
那是一只小狗,小狗嘴里,衔着一朵含苞待放的茉莉。
它们镌刻在我的胸口,那个离心脏最近的位置。
我一垂头,就能看见。
我拿着小刀,握住刀柄的手紧了又紧,却迟迟不肯动作。
江郁冉握住我的手,没有一丝犹豫。
刀尖在肌肤上蜿蜒。
血肉绽开,小狗和茉莉分离了。
我忽然落下泪来。
泪滴在纹身上,盛开了一朵朵血花。
其实这些年,我不怎么哭了。
就算哭,也只是为了示弱,为了服软,为了惹人心疼。
好让自己过得舒服些。
可这次,泪水决堤,来势汹汹。
他质问我——
「你凭什么哭?凭什么觉得痛?
「这都是我经历过的。你走后的这些年,我都是这么过的!」
江郁冉是我爸一手培养出来的,就算一无所有,也能在缅北这种吃人的地方混出名堂。
他现在,已经不会挨打了。
我没说话,一刀接着一刀。
血肉模糊。
这道纹身,是有一年我过生日,求着江郁冉偷偷带我去纹的。
他那时真的很宠我。
明知道犯错后被罚的是他,也由着我的性子来。
在他身上同样的位置,曾经也有这么一道纹身。
在七年前就没了。
他当着我的面,亲手剐掉了那一块肉。
该多疼啊。
那时候我连回头看他一眼都不敢。
怕一回头,心就软了。
我的小狗,肯定痛了很久、记了很久。
他从没想过要我的命,他只是想让我尝一尝他当时的滋味。
如他所愿。
刀尖一寸寸深入,疼得我咬牙。
「住手!」
江郁冉像一头发怒的狮子,满脸狠戾。
「把李医生喊来!」
他打横抱起我,往车外冲去,路上还不停问我:「你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
其实我也想问他,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我都快不认识我自己了。
江郁冉不怪我了。
我成了他的女人,要什么有什么。
他们都说我手段了得,这么一会儿,就把江郁冉哄得服服帖帖。
那些打过我的人、使唤过我的人,现在在我面前,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但其实我知道的,江郁冉还恨我。
七年前,江郁冉的兄弟们拼了命才把我们救出来。
死的死,伤的伤。
最后,竟然只剩下了我和江郁冉。
可他被人剁掉手指,右手再也拿不起枪。
墙倒众人推,青城有太多人在找我们,要把我们献给王礼。
我们被逼得一无所有,只能四处躲藏。
青城那时候下了好长时间的雪,天寒地冻。
江郁冉反复发烧。
我们躲在一个烂尾楼里,连治病的钱都没有。
我在外面找食物时,被赵以诚抓了。
他是个十足十的疯子。
怪我,从来没注意他藏在镜片后的狂热目光。
他说他爱我,很早以前就爱我。
他说要把我绑在他的身边。
尖锐的针管发出凛冽的寒光。
他说:「茉茉,很舒服的,你会爱上这个玩意儿的。」
短暂的眩晕过后,脑中炸开一道白光。
眼前色彩斑斓,恍惚间,我分不清这是天堂还是地狱。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清醒过来。
好疼。
赵以诚轻吻着我,「江郁冉怎么忍住不碰你的?」
一个念头后知后觉地涌上来:我脏了。
他的下一句话,将我推向更深更黑的深渊——
「茉茉,这样的你,他还会爱吗?」
江郁冉不是一出生就成了孤儿的。
他本来有漂亮温柔的妈妈、事业有成的爸爸。
还有疼他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
和世界上所有幸福的小孩一样,他被很多人爱着。
但一场大火毁了一切。
放火的人是个老毒虫,他吸食毒品以后,出现幻觉,放了一把火。
那把火,让江郁冉成了孤儿。
其实他们无冤无仇。
这一切的源头,是毒品。
我啊,成了他最讨厌的那种人。
这样的我,怎么奢求他还爱我?
所以当他找上门来时,我丢给他一沓钞票,告诉他,我不爱他了。
我盛茉,从来不会喜欢一个残废。
他一脸错愕,用一种我从未听过的恳求语气:「茉茉,别开这种玩笑……」
我冷笑,「我没说笑,要怪,就怪你太窝囊,太没用。」
雪纷纷扬扬地落下来。
我上了车,望向后视镜。
他步履蹒跚地走着,像个迟暮的老者。
滴答滴答。
他每走一步,地上就开出几朵冷艳的梅花。
雪没过他的脚踝。
他突然摔了一跤,怀里摔出一个烤红薯。
我最喜欢的烤红薯。
等他走后,我才让人又开车绕回来,捡起那个烤红薯。
我拍掉上面的雪。
红薯的卖相不好,有一半都烤糊了。
一看就知道,是他自己烤的。
这傻小子,连买红薯的钱都没有,还来找我干什么?
入口很凉。
其实我没什么胃口,吃完又吐得厉害。
赵以诚拿着针筒,将我搂入怀里,安抚道:「很快就舒服了,茉茉,听话。」
听话,听话。
他总这样说。
给我打针时,要我听话。
把我推给别人时,要我听话。
送我上手术台时,也要我听话。
好在,他死了,再没人会对我说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