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江驰谈了八年恋爱,应该快结婚啦。
我俩从毕业就开始创业,去年公司有了起色。
车子买了,新房付了首付,也快装修了。
如果我没得这个病的话,明年可能还会有个软软的小朋友在我怀里睡觉。
江驰不回来吃,我一个人煮了青菜面,犹豫着晚上要怎么跟江驰说。
毕竟去年我们说好的,年底就要领证了。
医生是个年轻的姐姐,她建议我别要这个孩子,积极配合治疗,还说我那么年轻,治愈率应该很高,别怕。
我其实没有那么怕。
因为我有江驰,他总会在我身边陪着我。
门铃响了,我正诧异江驰怎么按门铃了。
门开了,江驰有些醉醺醺的,而搀着他的是上个月招进来的新员工,刚毕业的大学生姜琳。
「嫂子,跟甲方应酬呢,江总喝多了,车子停楼下了。」姜琳穿着一件好看的碎花吊带裙,微红着脸,拢了拢有些凌乱的头发,「我就给他送上来了,我打车回去就好。」
江驰醉眼蒙眬着,倒在沙发上就睡。
我接过他的西装外套,上面染了姜琳身上淡淡的橙花香水味。
「谢谢啊姜琳。」我笑了笑,「太晚了,我开车送你回去吧。」
姜琳推辞了一下,还是拗不过我。
「你一个女孩子打车我不放心。」
「嫂子,你们啥时候结婚呀?」
路上,姜琳试探地问了一句。
我一愣,想到今天江驰给我打电话时说的话,尴尬笑道:
「等公司再稳定两年吧。」
……等我病情稳定吧。
「这样啊……」姜琳望着窗外若有所思,忽然低头甜甜一笑,「我知道了。」
送姜琳回去,我把车停好,却想起来上次买的维 E 落在副驾手套箱里了。
我开了副驾的门,却发现副驾安全带的缝隙里夹着一个撕开的包装袋,四四方方的。
包装袋里的油渗到我手上,我愣住了。
我忽然想到了姜琳穿的吊带裙,开门时微红的脸。
和江驰下午那通电话,以及他借醉垂下的,避开我视线的眼睛。
我愣愣地坐在副驾上。
一天之内那么多事情发生,让我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我和江驰是大一那年谈的恋爱。
他追的我。
那会我在校门口的淮南牛肉汤店打工挣学费,江驰对我一见钟情。
为了追我,江驰这个正儿八经的富二代足足吃了一年的淮南牛肉汤。
在我同意和他交往的那天,他吃伤了,在店里「哇」地一声吐了出来,到现在都闻不得牛肉汤的那个味儿。
知道我自尊心强,他陪我一块吃食堂,水果和牛奶买好了硬塞给我:
「我未来老婆要是营养不良怎么办?」
知道我闻不得烟味,他硬生生戒了烟,有一回烟瘾犯了,硬着头皮在一群狐朋狗友错愕的目光下掏出个棒棒糖叼在嘴里,红着脸给自己挽尊:
「呸,你们懂什么?有家室的人就是这样。」
我其实一直不知道江驰喜欢我什么。
他一米八五的个子,又帅又是个富二代。
但是江驰不管,他说喜欢就是他妈的喜欢。
他是个很倔的人,认准了一条路走到黑的那种。
除夕夜带我回去见父母那次就看出来了。
我拎着水果,很局促地站在他爸妈面前。
江驰的爸妈很客气地招待了我。
佣人收拾餐桌时,他妈妈轻咳一声,使了个眼色让江驰一个人过去跟她说话。
别墅的灯太眩目,竟然比八月的阳光还叫人抬不起头,它照见我身上半旧不新的羽绒服和洗褪了色的牛仔裤。
这其实是我最好的一套衣服了。
我并着腿坐在欧式沙发上,努力缩小着自己的存在感。
佣人们的目光似有若无地飘到我身上,隐隐有嗤笑声,像刀子一样一刀刀刮着我的自尊心。
我听见了他妈妈歇斯底里地喊出那句:
「她肯定是知道你有钱吧?」
「那她没爸没妈,以后能给你什么?」
我的心像是忽然被人狠狠地踩了一脚,疼得我喘不上气。
我的头越来越低,我用力掐着自己的手臂,告诉自己不能哭。
然后下一秒就是江驰摔门的声音。
他黑着脸,气冲冲朝我走过来,一把抓起沙发上低着头的我的手:
「我们走!」
「江驰你出了门就别认我这个妈了!」他妈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我们一分钱也不会给你!」
听他妈这么说,江驰出门的脚一顿。
不等他妈得意,江驰回过头抓起我带来的礼物:
「你不配!」
这天是除夕,路上几乎没有行人和车子,连地铁都不在运营时间了。
我俩只能走到酒店。
路过天桥时,风呼啸着穿过我的头发。
静谧的城市正是万家灯火时,远处的灯火像一片星星海。
却没有属于我的那一盏。
我没有回过头,只是低头很轻很轻地说了句:
「江驰,我们分手吧。」
他一言不发。
「江驰,我们……」
他解开了羽绒服,从后面将我一整个抱在怀里。
他沉默着把我抱得很紧,似乎是怕松开一点我就会消失似的。
气氛僵持着,他把头埋在我的脖颈,抱了很久很久。
忽然他开了口,声音很轻却很坚定:
「苏黎,我给你家。」
等我回来,江驰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
我为他轻轻盖上毯子。
手机亮了,有两条未读消息。
是姜琳发来的。
「她把我送回家啦,放心吧江老板!」
还有个很可爱的小女孩表情包,抛媚眼说晚安。
我觉得我不应该怀疑江驰,可是还是忍不住往上滑,看聊天记录。
「江总今天中午吃什么?她给你做的便当?」
「嗯。」
「真是的,江总偶尔也陪咱们这些单身狗吃吃外卖嘛。」
「明天吧。」
日期是前天,我记得第二天江驰特意嘱咐我不要早起做便当了。
我问为什么,他从身后抱住我,在我脖颈轻轻一吻,说怕我太辛苦,给我放一天假。
「江老板,你们什么时候结婚呀?」
配图是一个抹眼泪的小女孩。
之前还秒回的消息,他这句却隔了十分钟,回了一句:
「不知道。」
他说不知道。
我放下了手机,没有再往上看了,也没必要再看了。
没有擦边的消息,只是江驰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也秒回消息和姜琳一口一个「她」,可是在那种氛围里,好像我才是梗在他们之间的第三者。
我把手机放了回去,起身把病历和验孕棒一起收进书房最下面的抽屉里,和我们的存折放在一起。
外头起风了,刚刚下了一点点雨,风裹着一点潮潮的热气吹进房间里。
我关了门,愣愣地坐在书桌前。
其实拿到结果的时候,说不害怕是假的。
那个时候我坐在医院门口,看着人来人往的马路,努力地想了很久很久。
我想我要怎么才能很轻松地把这件事说出来,怎么才能让他不要那么难过。
我是要笑着跟他说。
江驰呀,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要听哪个?
他要听好消息,我就说他要当爸爸了。
他要听坏消息,我就说刚刚是骗他的。
然后他一定会敲我的头,然后我再告诉他癌症这件事。
他一定会像当初那样从后面把我紧紧抱住,让我别怕。
我再安慰他,嘲笑他的紧张,然后告诉他我一点也不怕。
还是要哭着跟他说实话。
说我很害怕,我怕疼,也怕治不好,然后化疗成了一个光头,我就不能扎马尾,穿裙子也不好看了。
说我其实很舍不得这个孩子,我们新房里的儿童房留了一面乐高墙,他说过以后咱们就生个女儿,他陪她拼乐高,再给她买好多漂亮的裙子。
然后他一定会说最俗套的情话,说我在他心里永远天下第一好看,说以后我们会有好多孩子,这个孩子不懂事我们不要他。
可是我还没有想好,他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电话里的他说晚一点领证。
我几乎没有犹豫地就答应了。
他那么爱我,为我抛下一切,我怎么能耽误他一辈子呢。
那个时候我甚至希望他不爱我了,这样他就不会难过了。
也许那一刻有神明路过低头看了一眼人间,听见了我的愿望。
他真的没当初那么爱我了。
我也很想活着,可是我不知道活着是不是比化疗更疼。
我在书房吹了一夜的风,也没想明白要怎么办。
江驰是在七点钟醒的,他揉了揉太阳穴,推开了书房的门。
西装裤和淡蓝色的衬衫,衬得他宽肩窄腰,我不是颜控,可还是经常会被他这张脸蛊得一愣。
看我坐着,他一愣,问我怎么了。
我摇摇头:
「没事,我打算跟公司请一阵子假。」
江驰笑着伸出手,想揉揉我的头:
「辞职都行,我又不是养不起你。」
我轻轻躲开了。
江驰的手讪讪停在半空,有些不自然地收回手:
「为什么请假?」
「最近累了。」
要算打工生涯的话,我可能打了九年的工,也该累了。
从上大学我就开始勤工俭学,刚毕业的时候,还是我养着江驰。
那会江驰跟家里断了来往,和他的好兄弟创业。我们还在外面租房子,日子过得入不敷出。
为了省五百块的房租,我多坐一个小时地铁,上早八的班要五点三刻起床,加班到九点的时候,回到家洗漱好已经十一点,往床上一躺我可以秒睡。
那个时候没有时间也没有钱,最夸张的时候我和江驰一周都说不上一句话。
但是他再晚也会回家,
有一次他忘带钥匙,我半夜惊醒发现他不在身边,看了手机消息,推开门才发现他已经坐在门外睡着了。
他怕敲门会吵着我,索性就在外头眯一会。
最穷的时候就是头一年的冬天,公司拖欠了我两个月的工资,年底实在没钱了。
那天江驰去地铁站接我。
我们从地铁站经过天桥,天桥底下新开了一家火锅店。
牛油火锅是他们家的招牌,排队的人很多,热腾腾的蒸气裹着香味往人心里撞。
江驰说以后有钱了,咱们第一顿饭就吃火锅,就他们家,咱们点微辣牛油番茄鸳鸯锅,再点十盘肥羊卷。
「为什么是十盘?」
「五盘看,五盘涮。」他说
「呸,我不跟吃鸳鸯锅的人吃火锅。」
「你这人怎么还搞红白锅对立?我还不跟吃甜粽子的人说……」
江驰还没说完,就被口水呛着了,他剧烈地咳,我慌忙去拍他的背。
拍着拍着,我们对视上了,忽然就开始笑,笑得直不起腰,笑到旁边来往的人都盯着我们看。
现在回想起来也不知道那会我们到底在笑什么,可能就是穷开心。
后来我们有点钱了,可是那家火锅店关门了,我们没能吃上。
回忆一旦开始,往往很难收住。
想到过去,我忽然就红了眼圈。
「怎么哭了?」江驰忽然慌了,忙为我把眼泪擦了,「别哭啊。」
「没事,就是不想上班了,太累了。」
我靠在他的身上。
「乖,你好好歇着,领导不批你的假我们就辞了,好不好?」
江驰蹲下身子很认真地看着我,他眼里的温柔几乎可以溢出来。
八年过去了,那个冲动莽撞的富二代江驰已经有了一点成熟男人的样子了。
我知道不应该,可看着这张脸还会舍不得。
犹豫了一下,我还是伸出手拉了一下他的衬衫:
「江驰……你今天能不能陪着我……」
我在心里想,如果他留下来陪我,我就和他把事情摊开说明白。
分手也好,回头也好。
我们在一起八年了,总得有一个结果吧。
「今天有个很重要的会,但是我早点回来。你补个觉,看会剧,看看小说,我很快就回来好不好?」
我松开了手。
江驰给我掖好被子,像平常一样在我头上亲了一口:
「乖,快点睡觉,这个月的碗我都洗了好不好?下个月是你生日,你想要什么我都买给你好不好?」
我点点头,江驰才放下心来。
我看着他轻轻关上卧室的门,外头的门也关上了。
又只剩我一个人了。
「我同意。」
我低头签了字,把器官捐献登记表推给眼前的女医生。
医生姓安,人长得白净,看样子应该比我大不了几岁,她一脸关切地问我:
「你家人同意吗?如果到时候你家人不同意,可以代为撤销。」
「我没有家人。」我笑了笑,「能捐的都捐了吧。」
捐了以后还有人定期给我扫墓呢。
我看着她,敏锐地察觉到她脸上一闪而过的歉意。
「你不用在意,没关系的。」
「……其实你的情况没那么糟,要乐观,心情很影响病情。」她竟然比我还有些不安,「化疗和靶向治疗会影响胎儿,所以我不建议……」
「我知道。」
我搜过了,如果是轻症,还可以试试看,也许母子平安。
但是是重症的话,医生不太建议保留胎儿。
如果有家人陪着我一块,医生或许会和他们一块唱双簧,说我其实病得很轻。
我昨天看到贴吧里有人说,骗一骗病人,病人心情好了后,奇迹真的出现了。
可惜没人骗我。
总不能留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这个世上,像我一样吧。
「……孕七周的话,他大概多大啊?」我低头笑了笑,「其实我都没感觉。」
「有胎心了。」
「那他的心真的会跳吗?」
「会的。」安医生应该很喜欢孩子,说到这忍不住微微笑了。
「真好啊。」
我算了算日子,如果没什么问题的话,明年五月就该生了。
如果没什么问题的话。
看我的样子,她犹豫了一下,写了个纸条给我:
「这是我的电话,微信也是这个,要是有什么情况你直接联系我吧。」
「谢谢你呀安医生。」
回去的公交车很挤,我坐在座位上,给安医生发了条消息:
「安医生你好,我网上搜了,他们说怀孕和晚期一样都会恶心,吃不下东西,我分不太清。」
正等安医生消息的时候,忽然有个人推了我一下:
「小姑娘,这是老弱病残孕的座位,你起来让一让人家老大爷。」
一个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的老人站在我面前,旁边是热心大妈。
「小姑娘年轻力壮,站一会不要紧的。」
车里纷纷开始帮腔。
我掏出病历本,笑道:
「我怀孕还胃癌晚期了,快死了,能坐一会吗?」
全车骤然安静下来,那一刻我觉得全车人的良心大约都遭到了拷问。
不知道为什么,说完这句话我忽然觉得整个人痛快了起来。
是啊,都要死了,我还怕什么呢?
「我想吃火锅。」
沸腾的红油锅底,江驰涮下一片毛肚,十五秒捞起来夹给我。
我咬了一小口,很脆很嫩。
可是想咽却咽不下。
从两天前,我发现吞咽都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半年前我就开始胃疼,偶尔会觉得恶心想吐。
我以为是我经常不吃早饭,吃饭也不规律的原因。
以前上学的时候我就饥一顿饱一顿,吃饭也从来不在饭点。
身体从很久以前就跟我提醒了,可我没放在心上。
我借着擦嘴,把毛肚偷偷吐在纸巾里。
「还是要吃白锅。」
我说完这句话,江驰才要嘲讽我打脸,忽然他的手机亮了。
他低头迅速回了个消息,脸上有一丝他自己都没觉察到的微笑。
我托着腮看着他。
有时候我也会想,为什么生病的人要是我呢?
为什么那些伤害别人的人就能长命百岁地活着呢?
生日歌响起,海底捞的工作人员已经推着蛋糕和灯牌走过来了。
蜡烛为我点上,他放下手机看着我许愿。
江驰你要长命百岁啊。
「礼物喜欢吗?我可是做了功课。」江驰开始邀功。
是一把牛角梳子,质地温润。
「喜欢。」我笑着点点头,「江驰,吃完饭我想去咱们的新家看看。」
「好,今天你过生日,都听你的。」
江驰侧过身为我系好安全带,碰到我的手臂时皱了皱眉头:
「怎么这么瘦啊,减肥呢?我又不嫌你胖。」
「最近没胃口。」
怎么说呢,有时候他其实挺粗心的。
这两个月里,我跟他在一起,没有说姨妈来看我所以不能羞羞,没有病恹恹地窝在被窝里说肚子疼。
他也忘了问。
我想到姜琳给他发的微信,有一条是生理期请假。
「江老板,肚肚痛痛。」
「怎么了?」
「女生的事怎么能跟你讲嘛!」
表情是一个趴着打滚的小猫咪。
江驰批了她两天假,她开心地发了个爱你。
江驰没有再回复。
车窗开了一点缝,晚风夹着香樟树的气息吹在我的耳边,外头是斑斓的霓虹夜景。
其实我是不相信江驰会出轨的,因为证据很单薄。
刚毕业的小姑娘玩的这种茶气又刻意的手段,我一眼就看穿了。
撕开的包装可以是刻意放进去的,推迟领证也许不是因为姜琳。
他不一定喜欢上了姜琳,但是在爱我这件事上,他一定动摇了。
明明可以选男同事送他上楼,可以礼貌拒绝她越界的聊天,可以不要秒回信息,可以再坚定地爱我一点。
就像当年的除夕夜,如果他在我受委屈的时候犹豫哪怕一秒钟,我都不会跟他走。
爱是坚定的选择,爱是不会动摇的。
一旦动摇,跨出那一步只是早晚的事情。
这会是散步的点,进门时能看到很多邻居,有闹腾的孩子跑来跑去。
有个小男孩跑得太快,撞到了我。
我下意识护住肚子。
「对不起啊,李沐泽!你给我过来道歉!」
男孩的妈妈揪着小男孩过来给我赔罪。
「姐姐这么瘦,你把她撞倒了咋整?」男孩妈妈是东北人,一嗓子给男孩镇住了,「你要是碰到了老弱病残,警察叔叔就会把你抓到警察局……」
男孩蔫了,低着头不说话。
「没关系的。」我忙蹲下来哄他,「姐姐没事。」
「你们是住楼上吗?」李沐泽妈妈问。
「嗯,装修还没看好呢,不急。」
「那就是快结婚啦?」
我一愣,抬头看了一眼江驰。
江驰还没接话,电梯门已经开了,打断了对话。
房子是毛坯房,我们当初就看中它采光好,马路对面是幼儿园,再走两条街就是小学和中学。
我把窗户和灯打开,习习晚风灌入房间,房子里忽然有了一点生气。
我拉着江驰的手,笑着把对面的学校指给他看:
「你记不记得,买这个房子的时候,你跟我说老师请家长肯定特别方便,到时候咱们就石头剪刀布,输的人去挨骂。」
听我这么说,江驰忽然就笑了。
「我记得,你还说怎么就一定是挨骂呢。」
「然后我还说了什么?」
「你说,如果像你一样一定是拿奖状,作为优秀家长发言。」
「卧室很大,可以做个隔断放两台电脑,你大二那会就不打游戏了,我觉得很委屈你。」
「厨房要装排风,你肯定要在家里吃火锅的。」
「你说这里要做乐高墙,以后陪女儿在这里拼乐高。」
我站在旁边,笑着看着他打开回忆的魔盒。
那些爱过我的事情,他原来都记得。
可是当初紧握我的手,又是什么时候松开的呢?
依稀间眼前这个西装革履,成熟稳重的男人慢慢和回忆里那个除夕夜拉着我夜奔,张狂莽撞的男孩重叠在一起。
像又不太像。
我不想哭,可是眼泪忽然就掉下来了。
江驰愣住了,慌忙去为我擦眼泪:
「怎么老是哭啊,又胡思乱想什么呢?」
我把头枕在他的肩膀,停好一会,闷声说道:
「江驰,我好想回到以前啊……」
「以前?以前咱们最穷的那会啊,那有什么好的,天天挨饿受气,哪能像现在,你想吃火锅咱们就去,想请假就请他个十天半个月……」
是啊,以前很穷,我跟江驰整天挨饿受气。
有什么好的啊。
可我为什么总是怀念呢。
「我好像越来越糟糕了,可是我觉得不是很疼。」
安然医生没有回我消息。
我按下抽水键,吐出的一滩血瞬间抽走。
一切又干干净净,如果人的回忆也能这样该多好。
我算了一下这么些年攒下来的钱。
每一分钱都挣得不容易,所以我不想拿来浪费了。
都捐了吧。
我发微信问江驰公司的人事小姐姐,能不能把姜琳开了,再帮我个忙。
在公交车上我就想明白了。
我就是个肤浅的人,我不想死,也不想他们活得那么轻松。
哪有人作恶不遭一点报应的道理呢。
这个人事小姐姐还是我招进来的,二十五岁未婚未育的女孩子,找工作的时候处处碰壁,别人怀疑她要入职光速结婚骗产假。
我愿意录用她,因为二十五岁的我曾经和她一样难。
小姐姐是湖南人,性格和口味一样火爆。
看到那张副驾上暧昧的包装照片和微信聊天截图,人事小姐姐炸了。
「……要不要给江总打个码?」
「不用。」
男女关系,一个巴掌拍不响。
「姐,你放心,你要是踹了他我跟着你干。」
你看,其实女生的标准都一样。
容不得沙子,喝不下绿茶。
不是我一个人敏感。
江驰大概会有半个小时知道这件事,然后发微信或者打电话来跟我解释。
如果他开车回家,也要四十分钟。
我想了想,收拾了东西。
一个帆布包,里面装了身份证,手机和一些现金。
哦,还有那张器官捐赠书要随身带着。
临关门前,我回过头看了一眼房间。
今天阳光很好,也没有风。
洗衣机里还在洗衣服,我出门前顺手把衣服丢进去,竟然忘了今天可能没人晒。
我们在这里住了三年。
每个角落都有我们共同的回忆。
进门时恭喜发财的地毯,茶几上的罐子里放着我们一起买的、很难吃所以一直没吃掉的糖果,沙发上有一块油渍,是他吃麻辣烫的时候不小心滴上去的,挨了我一顿骂。
不能再看啦,再看就会舍不得了。
「师傅,去火车站吧。」
我叫了辆出租车,关了手机,坦然地往窗外看。
平时看得厌烦了的城市,竟然让我生出一丝眷恋,像是看不够似的。
我贪恋地看着路上的风景,司机师傅透过后视镜看了我一眼,笑道:
「小姑娘刚来呀?」
「不是,是要走了。」
当江驰开完会,那些图片和聊天记录已经在公司吃瓜的群里传遍了。
姜琳哭肿了眼睛,趴在工位上呜咽着说: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没有跟江总聊骚!」
江驰想到的第一件事是去问苏黎。
「苏黎你不要无理取闹好不好?」
「你发这些有没有想过我在公司要怎么处理舆论?」
「我现在回家。」
他早该知道的,当初跟苏黎打电话说推迟领证的时候,她那么平静就很反常。
原来是憋着在这里报复自己。
微信不回,手机关机。
苏黎从来不会这样,她从来有什么说什么的。
开车回家的路上,江驰的怒火慢慢平静下来,他忽然心里很慌,没着没落似的,那天喝多了回来就总有这种感觉。
……她最近挺反常的。
……她会不会跟自己分手?
停好车,江驰冲上楼。
家里没人,但是洗衣机还在工作,甩干的声音让他的心稍稍放下了一些。
可能只是生气,一个人赌气关机出去走走,也许晚上就回来了。
又不是什么大事,他没出轨,车上的东西不是他的,聊天记录里面也没有擦边的消息。
他对那个叫姜琳的新人只是有一些好感。
她充满活力,没有对上司那种毕恭毕敬的样子,让他有了一点新鲜感。
有过一点想法,但是没有越轨。
只是把她当成一个可爱的妹妹罢了。
仅此而已。
以前也有过这种事情。
然后两个人吵一架,苏黎总会吵着吵着就掉眼泪,然后自己蹲下来给她擦眼泪,再认认真真地道个歉,承包下个月的洗碗工程,二人就能和好如初了。
这次也不会例外的。
两个人在一块八年了,吃定了彼此,还能出什么幺蛾子啊。
江驰松了口气,整个人靠在沙发上,准备再打一通电话。
在这时候却忽然插入一个电话,是公司副总,一块创业的大学同学张杨:
「兄弟你搞什么?兔子还他妈的不吃窝边草呢!那个姜琳我让她滚蛋了。」
「你赶紧跟嫂子道个歉,糟糠之妻不下堂,你他妈别鬼迷心窍。」
江驰的火被说得噌地一下上来了,怒吼道:
「我才不知道她在发什么疯!我他妈什么都没做呢!」
「我连她人都找不到!」
电话那头张杨一愣:
「嫂子不会离家出走了吧?回娘家了?」
「这事兄弟熟,你找找她东西,换洗衣服身份证行李箱啥的都在不在,要是不在了准是买车票回家了,你赶紧跟丈母娘打个电话道个歉,提点东西上门赔不是。」
离家出走?她能回哪?
别的女生要么哭哭啼啼回家,等男生上门道歉,她呢。
苏黎的身世他是知道的,她生下来就被遗弃,是一个拾荒的老奶奶捡到她,把她拉扯大,老奶奶在她上高中就去世了。
所以她一直勤工俭学,自己养活自己。
她能去哪呢。
江驰在房间里翻了翻,没找到身份证,但是换洗衣服都在,所以她不可能走远。
可能只是出去吃一顿饭,逛逛街,刷他的卡就气消了。
.24 个小时过去了,苏黎没有回来。
江驰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再等一天,不行报警吧哥。」张杨拍了拍江驰的肩膀,「这事我熟,一般都给你电话拉黑,然后给你聊天免打扰,其实呀她一直会看手机,你就道歉信息狂轰滥炸,她肯定会回你的。」
江驰隐隐觉得不对劲,却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
也许是因为最近的苏黎太反常了。
她很久没亲热地勾着自己的手臂撒娇,也很久没有开心地笑了。
那天他推开书房的门,看她靠窗站在那里,飘渺得像一团捉不住的烟雾。
好像自己走过去她就会散了。
他记得苏黎回头时的那个眼神。
失望又有点留恋。
他第一次看见苏黎的脸上出现这种表情。
.48 个小时过去了,苏黎没有消息。
「报警吧哥。」